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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南郊林木青翠的珞珈山蒋公馆里,蒋介石掎杖远眺武汉城区,心潮起伏,感慨
万千。自退出南京后,他变得从未象今天这样对武汉充满依恋。想当初,国民政府建都
金陵,蛰居秦淮,武汉从未真正打动过他的心。每年夏天,他一般都要在庐山的清凉中
度过些时日。可每次上庐山、回南京,他似乎都没有注意到咫尺之外的武汉三镇。今天,
他却突然觉得,武汉成了他手中最后一块明珠宝地。他曾充满感情地对武汉卫戍司令陈
诚说:“武汉之价值,今日才真正体会到。这里地处长江、汉水交会日,平汉、粤汉铁
路必经此地。可以说是中部地区的水陆交通枢纽,‘九省通衢’名不虚传。向南,它连
接华南地区,国际社会对中国的援助,经香港、广州运到我们手里。向东,则直通苏皖
浙,是我们日后收复失地的桥头堡。向北,它又依傍中原大地,是我们发起全面反攻的
前沿阵地。可以说,控制武汉,足以控制东西、威震南北。”
蒋介石对陈诚没有完全讲出心里话。实际上,仗打到这份上,中国内地繁华的、有
影响的大都会中,能容得了他蒋某人的,也就这武汉三镇了。他心里清楚,控制武汉,
他就能吸引住全国、全世界的目光,他就仍能自豪地对外界炫耀:中国并未亡于日本,
中国政府依然存在,他蒋中正仍旧领导着国共统一战线,在抗击着日本人。非常时期、
特殊的形势,给武汉三镇又披上层神秘的政治色彩。
可他看到了这一点,日本人也看到了这一点。1938年新年刚过,B军不待休整,便擂
响了西进的战鼓。从战略上说,仰攻武汉,必先控制翼侧的安全。为此,东京日军军部,
先拿右侧翼广袤的中原大地开了刀。徐州会战一浪高过一浪的枪炮声和随风飘来的阵阵
硝烟,时时都在提醒着蒋介石:武汉血战已不会太远了。
半年多来,中国军队在战场上是败了,而且败得挺惨,尽管其间也有台儿庄、乎型
关的几缕辉煌。可中国作为一个保种保国的被侵略民族,无论胜败,她的最终意志都是
不会改变的。而且不管怎么说,中国军队已从战争初期的仓皇失措中镇生下来,仗在越
打越好。几百年来,遍体创伤的中国对外敌人侵似乎已经麻木了,这是一个弱国、一个
闭关自守的悲剧必然付出的沉重代价。所幸的是,中国人几千年“大国梦”所激起的民
族意识并未泯灭。他们以令世人无不为之惊叹的承受力,默默地忍受着战争带来的一切
苦痛。一次次失败后,他们仍能站起来,舔抚着身体创口中涌出的鲜血,继一续在沉默
中希冀着、期盼着、战斗着。
中国人的威武不屈,使日本人三五个月内灭亡中国的梦想破灭了,战争明显有一种
指向漫漫无期的趋势。岛国上下,北进苏俄、南下太平洋等种种战略目的不同而结成的
军事集团,眼看着自己的战略意图因中国战事的久拖不决而变得日益无望,愤怒中把矛
头指向了内阁,政府一时出现动荡,恼羞成怒的内阁首相近卫文磨见军事威逼未达目的,
便自做聪明,耍起了政治把戏。
1月16日,近卫首相在东京狂妄地向世界声明:帝国令后不以国民政府为交涉对象,
期望真能与日本提携之新政府成立且发展,而拟与政府调整两国国交。唯恐份量不足,
24日,日本内阁又急忙抛出对华新政策,再次强调:不论在任何情况下,日本均不与国
民政府交涉。并绝对不容许第三国调停。
好一副胜利者盛气凌人的姿态。
风景秀丽的武昌珞珈山,闻讯从开封前线返回的蒋介石震怒不已。日本人这时企图
把他晒在一旁,在政治上给他重要的一击。他明知这是日本人黔驴技穷的一招,可他也
不得不承认这一招的厉害。日本人的声明,无疑是当着国际社会的面掴他的耳光。尤其
日本人鼓励中国各地实力人物,取代他蒋某人,这可说是击到了他的痛处。疼痛中,他
抛开了大国领袖矜持的架子,向东京发起了反击。
18日,他以国民政府名义发表了《维护领土主权和行政完整的声明》,指出;“中
政府于任何情形之下,必竭全力以维护中国领土主权及行政之完整,任何恢复和平办法,
如不以此原则为基础,决非中国能忍受。同时,在日军占领区域内,哪有任何非法组织
僭窃政权者,无论对内对外,当然绝对无效。”
向来不吃硬的蒋介石咽不下这口恶气,针锋相对,据理反击。
气出了,可话不能说说就完,“维护领土主权”,凭什么?两国文兵,真真硬气的
话还是在战场上。于中如果没有强大的军队,在战场上不能给对手以震撼,日本人当然
不会把他放在眼里,他要在战场上找出些加大这话份量的东西。
李宗仁成了幸运者。蒋介石第一次狠下心,真正帮了这个地方将领一把。尽管李宗
仁是他多年的老对手,在他潜意识里也是未来的对手。可非常时期,他顾不了这些了。
李宗仁从中央得到了大量军火物资,并从蒋介石手里领到了调动附近中央军嫡系的上方
宝剑。奇迹出现了,台儿庄大捷,李宗仁不仅给中国人,也给蒋介石争回些脸面。在备
受国际社会瞩目的情况下,让日本现代化军队第一次扔下上万具尸体,败师而归。举国
上下欣喜若狂,蒋介石也是乐得合不拢嘴。武汉,为此而度过了几个欢腾的不眠之夜。
蒋介石从东京讨回些面子。可一个台儿庄,并没能拉住中国军队下滑的战车,李宗
仁也无力为蒋介石独挽颓势。他毕竟只是中国军队的一个普通将领。
5月19日,徐州沦陷。正当日本人为占领徐州空城而洋洋自得,武汉军民议论纷纷,
猜测着日本人的下一个攻击目标时,蒋介石却早把心思放在了武昌中央银行宽畅、坚固
的地下室里,放在了正在召开的最高国防会议上。这时他已开始设计武汉未来的战争了。
客观地说,蒋介石心理上早已做好了血战武汉的准备。为此,他也采取一些他过去
想都不会想的举措。既然他的中央军嫡系最终无法替他撑住战局,那他只有接受一切有
利于战争的力量和建议,甚至包括中共和苏俄方面的。眼下只要能顶住,渡过难关,其
它以后再说。一向深谋远虑的蒋介石情急间,甚至抛弃了他一直念念不安的党派之争,
信仰之异。
早在4月,根据共产党建议,国民政府在武汉召开了临时全国代表大会。会上,蒋介
石提出了抗战建国纲领。这时的蒋介石,既摆出了一副抗战到底的恣态,又一改过去专
断、独裁的法西斯作风,放出了一点儿有限的民主。这点儿民主,虽然远不能满足民心、
民意,可在被皇命党规束缚千百年的古老大地上,这一举动仍然赢得了阵阵欢呼。国际
舆论、民主人士、中共党人和各界民众一片赞誉。蒋介石军事上虽不高明,政治上却相
当老练。他不但是个创造环境的能人,也是个适应环境的高手。失地千里、损兵百万之
际,如果不采取些措施安定军心、民心,争取国际社会同情,他很难想象如何应付随时
可能袭来的铺天盖地的反对浪潮。他深知水能载舟,也能覆舟。
内忧外患,使蒋介石暂时停止了亲痛仇快的自相践踏,民主之风缓缓地在中国大地
上吹拂开来。武汉,国共合作进入黄金时期。
2月,国民政府军委会在武汉成立了政治部。新任部长,喜欢标新立异、风头十足的
少壮派将军陈诚摆出一副开明姿态,请中共要人周恩来出任副部长。陈诚新官上任,三
把火烧得连蒋介石都感到惊讶。为了把文艺界名流、中共党员郭沫若请进政治部,他三
次致电,并亲自登门拜请。不知是民族正义的感召,还是陈诚的精诚所至,郭沫若终于
铁下了心,把日籍爱妻安娜留在了日本,独自在武汉安下心来,出任主管宣传的第三厅
厅长。
陈诚前言必践,在人事安排、制定计划、调拨经费等方面,给郭沫若大开绿灯。一
批共产党人和进步之士在这个特殊的时期,迈进了多年戒备森严的国民党政治部门,从
隐秘的地下昂首步入政治前台。有蒋介石在后面撑腰,陈诚出手也极大方。第三厅一次
就能从他手里拿到80万元的经费,足顶得上当时一个正规军的开销。这一切,使郭沫若
和他的第三厅如虎添翼。宣传抗战、发起轰轰烈烈的“保卫大武汉”运动,政治部政绩
斐然,第三厅功不可没。
滚滚大潮,冲击得武汉三镇又恢复了勃勃生机。参加过北伐革命的郭沫若,目睹这
座沉寂了10余年都市旧地的巨大变化,兴奋地操起如篆大笔,在报纸上赞颂道:“《新
华日报》复刊了,邹韬奋和柳是主编的《全民抗战》也复刊了,空气的确在变,沉睡了
10年的武汉,仿佛在渐渐地恢复到它在北伐时代的气息了。”
武汉确实在变,变得象春天,充满朝气;变得万花怒放,充满生机。
许多曾被国民党取缔的抗日救亡团体,这时重又打出招牌,融入滚滚的抗日洪流中,
几个月里,数十个新的救亡团体,也如雨后春笋般在武汉冒了出来。
2月,“中国青年救亡协会”在汉成立;
3月,“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平也隆重出台;
同月,“中国青年记者协会”也在武汉问世;
一个个新老团体、一群群热血沸腾的人,呼喊着同一个声音;抗战到底,收复失地。
经他们的手,一本本宣传抗战的小册子,一张张充满民族呐喊的传单,雪片般飞散着,
落入中国人手中。他们的出现,无疑大大促进了武汉乃至全国的抗日救亡运动。
2月,“国际反侵略运动宣传周”在武汉首先掀起救亡的狂潮。各救亡团体、爱国华
侨、外国声援团、学生、市民,都投入到这场轰轰烈烈的运动中。这次活动,使普通的
中国百姓第一次听说了西方的绥靖,了解了国家、民族正面临的险境,也弄清了他们自
己背负的民族使命。青年从军掀起了热潮。
4月,台儿庄大捷的喜讯传到武汉。周恩来、郭沫若等政治部有识之士抓住时机,动
员起在汉的各救亡团体,把祝捷宣传活动椎向高潮。50多万人组成的游行队伍,组成了
一幅蔚为壮观的场面。黄鹤楼下,长江两岸,人潮如海,彩旗林立,欢呼、呐喊声惊天
沸地。
每个有幸身临其境的中国人都扬眉吐气,充满骄傲和自豪。胸中涌动的激情使他们
更加坚信:中国不会亡。几千年的文明绝不会在铁甲枪炮前涌灭。
声势浩大的抗日救亡运动似一波波奔腾不息的江水,在大武汉奔涌着。它荡去了多
少中国人心中疑虑、恐惧的沉沙,却也泛起了一些人心底的积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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