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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
“常听人说河南十年九荒,真让人弄不明白,这么平坦肥沃的土地为什么不是一片
富裕的粮仓?”
还是沉默。
副官有些着急起来。以往薛岳可不是这样。别看打起仗来他凶得像只恶虎,谁要是
出丁点儿差错,他很不得吃了你。一可一旦闲下来,他总是谈笑风趣,甚至有时还操着
他那口广东官话,捉弄起副官和身边的卫兵。广东元老陈济棠为此曾送给他一个恰如其
份的绰号;“老虎仔”。既有虎之威猛,又有雏虎之欢快活泼。可今天他却完全像变了
一个人。副官知道这与他一天前拜会一战区长官程潜有关。
当时薛岳正率部西撤,闻知程潜就在路旁2里外的李镇,薛岳一刻也没犹豫,当即吩
咐司机拐了过去。
薛岳和程潜平素交往不多。程潜是国民党军中元老,同盟会老会员,资历甚至在蒋
介石之上。公开场合,蒋介石一口一个“颂公”(程潜字颂云),使程潜在国民党军中
拥有特殊的地位。更绝的是,程潜这个前清的秀才不仅文采过人,而且在日本学过军事,
任过孙中山的陆军次长,大本营军政部长等显职,是国民党军内赫赫有名的战将。这一
切都深得薛岳仰重。而程潜也以开明人士自诩,很欣赏薛岳的年轻千练,尤其是他那股
颇有雄心和胆略的虎劲。所以两人虽是初次合作,关系却十分融洽。
见薛岳憎绪不高,门头走进长官邸,程潜心里明白了几分。看来薛伯陵还没从兰封
会战的阴影中解脱出来。嗯,年轻人是该有这股认真劲。
“这不是伯陵吗?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是不是又想来占一卦?”
程潜轻松地跟薛岳打着哈哈。此刻薛岳却没这份心思,叹了口气,精神颓然地说道:
“得了吧,颂公。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悠哉悠哉的。”
“怎么,分开设几天就信不过我了。昨天我掐指一算,料定你今天要到这里,所以
在这儿安下大营,恭候你的光临。”
“颂公,你要真有这本事,当初早些把桂永清请走,我们何至于有今天。”
一句话,使两人都陷入沉静中。侍卫兵放好茶碟退出后,程潜站起身踱了两步,开
口说道:“说实话,伯陵,我还是有些放不下这些部队啊!长官部马上就要迁到洛阳去
了,可你们今后的任务上面至今没明确。部队现在怎么样。”
“部队倒没什么。估计一两个月就能进驻洛阳外围。只是我心里憋得慌。这口恶气
出不来。一个老鼠坏一锅汤,你说委员长带什么人来不好,偏偏带了个桂永清来,提不
起的软货。要不是他丢了兰封,我……”
见薛岳又提起桂永清,程潜伸手止住了他,神情严肃地开口说道:“伯陵,我比你
在军营里多滚了几年,你记住我一句话:桂永清的事儿今后绝不要再提。凡是碰到像桂
永清这样的‘太保部队’,你自己多长个心眼就是。”
见薛岳低头不语,程潜摇摇头。从心里说,他很怕薛岳被这次意外的打击压得抬不
起头来。
“算了吧,不谈这些,老弟,人要拿得起,更要放得下。指挥老蒋的部队更要有这
股劲,以后你会明白的。这次豫东会战的失利我也深感痛惜,错过这样的机会我一辈子
都会觉得遗憾。”
程潜想了想,从上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薛岳,说道:“你看看这个,来了有几天
啦。当时你正忙着对付土肥原。我也没打搅你。”
薛岳接过信,展开来一看,是蒋介石5月28日致程潜的一封密函。蒋介石龙飞凤舞的
每个字在薛岳眼前掠过,像根皮鞭似地抽在他心里。薛岳的心一阵阵抽紧,仿佛看到了
蒋介石怒气冲冲的面孔。连日来的郁闷不乐转而成了一阵痛苦,一种耻辱,一腔因屈辱
不乎升腾而起的怒火。信尾的那句话更是激得他周身热血沸腾:此次兰封会战,我15万
精锐之师竟未能歼灭被围困之土肥原师团近2万人,在战争史上亦为一千古笑柄。
而薛岳恰是这场会战的前敌总司令。
薛岳脸上急骤变化的神情没逃过程潜的眼睛。他十分理解地走过来,再次拍拍薛岳
的肩头,言辞恳切地说道:“伯陵,过去的事就像一阵风,刮过去也就算了。来日方长。
记住:大辱安能忍,此仇永勿忘。你还年轻,你还有洗雪耻辱的那一天。”
薛岳良久无言,心中充满苦涩。但一丝隐隐的冲动也似火山里的岩浆在不停地涌动。
他站起身握着程潜的手,咬着牙,用劲地点了点头,站起身行了个标准的军礼,转身走
出了程潜简陋的长官部。
“他妈的。这公平吗?”
一直闷坐着的薛岳一声吼,把身旁的副官吓了一跳。
“委员长怎么会看上桂永清这个混蛋。平日骄横跋扈,战时贪生伯死。要不是他临
阵退缩,丢了兰封,土肥原岂能从刀板上溜了。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却一
点儿事都没有,倒要我和程长官替他背黑锅,受人暗算。韩向方(复榘)这个白字粗人,
也活该他倒霉。”
薛岳一腔怨恨,骂人也骂得莫名其妙,骂桂永清却捎上了韩复榘。但他真正想骂的,
只有他心里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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