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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让这家伙到中国战场尝尝中国人的滋味。”裕仁自言自语道。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他转身看去,一名侍从武官向他低头行礼道;“陛
下,多四次长来了。”
裕仁急忙挥挥手,低声咕哝道:“我就来。”
几分钟后,裕仁已是一身戎装,端坐在宽大、气派的御座上。身后,几扇古老、华
贵的金屏风,显示着这位大和天子的不凡。面前,日军参谋次长多田大将两手托膝,端
坐着奏报徐州会战的最后战况。自4日徐州会战爆发以来,天皇每天都要垂询前线战况。
今天,裕仁又象往常一样,面目冷峻、毫无表情地坐着。虽然年轻,但从小就受到
为君教育的裕仁,极看重如何在自己的文臣武将、芸芸万民面前维护圣尊。自25岁继任,
十多年了,他早已养成了习惯。每次御前召见,除非他急于了解重大事件,否则很少开
口,只是一双不大但透着威严的眼睛在众人脸上睃来睃去,这曾让无数大臣诚惶诚恐、
敬畏不已,无不把他视作神灵。一些初次入宫晋渴的文武大臣曾在这阵式面前两腿发软,
紧张得话都说不清。但他却感到满意,甚至舒坦,他早已习惯于此。他要的就是世间的
一切都能臣服在他的脚下。
多田次官仍在报告着,裕仁的目光定在了眼前这位棱角分明、面目刚毅的中年人脸
上。对多田,他一直有一种复杂的感情。他欣赏他的年轻干练,有驾驭大势的能力,在
很多问题上也颇有远见。但此人太工于心计,在参谋本部居然能让他的叔辈、资深望重
的参谋总长闲院宫载仁亲王把大小实权都送到他手里。大本营统帅部,虽然载仁亲王是
他的参谋长,但更多跟他打交道的,却是眼前这位刚过知天命之年的次长。如今,他在
东京军界的影响越来越大,这多少在他心里产生了一丝隐隐的不安。更何况裕仁知道,
此人是积极主张对苏联用武的“北进派”的台柱子,他的活动、影响力曾使内阁决策无
法正常运转,这更加重了裕仁内心的矛盾。一生都充满矛盾的裕仁,在多田这种特殊人
物的身上,自然也不难看到矛盾的再现。他既希望军部、内阁有些有影响力的人物,消
除军内外终日不绝的争吵,可又对这些人物充满不安和成见。这种矛盾,常常扰乱他生
活的宁静。
徐州会战结束,日军以胜利者的姿态踏上了这块土地。但多田的表情、语调,却仍
似以往,平淡而谨慎,这更激起了裕仁的好奇和不解。一股解开谜团的好奇促使他打破
惯例,主动开口问道:“次官,皇军徐州之战算得上一次重大胜利吗?联想知道你对徐
州战果的看法?”
多四田长终于抬起了头。但他并未马上回答,而是双手搓了挂两膝,看着天子,大
脑飞速运转起来。他想摸清皇上的意图,斟酌好词句。
“陛下,此次胜利当无异议。但臣以为,这次胜利,与其说战略上的胜利,倒不如
说是战术上的胜利。战略上,我们并未达成主要目标。
见裕仁没太大反应,多田象是受到了鼓舞:“臣总以为,中国战场的用兵问题应该
慎重。当初陆军省决定发起徐州会战,今天看来有些草率。徐州之战,陆军的主要目标
是在徐州地区聚歼华军主力,但这一最终目标落空了。事实上,陆军以10个师团围歼华
军50个师,是很难做到的。现在刚过5月,可本年度军费已超支数十亿,政府追加军费已
成必然,这注定要影响整备及其它方面。如今在‘满洲’,苏俄的机械化部队在20个师
以上,而皇军在‘满洲’的部队,不超过8个师团,所以我们急需改变如此不利的军力对
比……”
又是苏俄。裕仁心中不悦,打断了侃侃而谈的多田。“多田次长,占领徐州难道不
算达成目标吗?如果中国事务不彻底解决,帝国如何加强对苏俄的武备?”
眼见龙颜不悦,多田抽口凉气,变得谨慎些了,“陛下,夺取徐州,的确有许多有
利因素。如今,华北、华中两军已连成一片。控制中原,已消除了华北侧翼的威胁,津
浦线也完全打通了。这些对改善中国战场形势,意义不可估量。”一向坚持“北进”而
以对华持温和态度的多田骏仍想抓住一切机会,推行自己的军事主张。他话锋一转,又
说道:“但为臣以为,中国地域广大,人口众多,又是半独立的农业化国家。眼下全面
解决中国事变,管无可能。相反,陷得太深,则有陷入中国人所倡导的消耗战的危险。
不如巩固占领区,占住一片,消化一片,同时在政略、谋略上加紧对中国的攻势,形势
也许将更有力。战面过大,占领军兵力分散,所受压力也会扩大。”
裕仁似乎听出了什么,追问道:“华北、华中占领区情况怎样?”
“华中方面尚平静,可华北方面、尤其山西麻烦较大。华北军由于参加徐州会战,
造成兵力空虚。结果中国军队在山西大举反击,华北军不得已退出数座城市。在晋北,
共产党活动十分猖撅,虽全力征剿,但收效不大,深堪忧虑。”
裕仁没再说话。不可否认,多田骏所说的问题,也正是他所忧之处。攻占徐州,却
放虎归山,中国战场仍看不出结束战事的迹象。他挥挥手,多田静静地退了出去。他仍
在那里静坐着,几分钟前才为徐州会战胜利而生出的一些宽慰,转眼又渐渐退去,焦躁、
烦乱又象驱不散的幽灵,一股脑向他袭来。
“可恶的蒋政权,讨厌的中国战事。”他忍不住诅咒出声来。
多田骏出得宫来,顾不上回家用膳,又驱车向军部的所在地——市谷高地驰去。街
道两侧店铺门前,大大小小的太阳旗铺天盖地,从他的眼前划过,国歌“君之代”的旋
律一遍遍疯狂地灌入他的耳膜。不知怎么,消息灵通的记者已把日军占领徐州的消息传
向外界。汹涌的人潮手执小旗,迎着漫天飞舞的彩带走上街头,欢呼着,跳跃着。这时,
两个满脸是泪的年轻人,冲到他的车前,高喊道:“皇军无敌,鹰征支那!”“天皇万
岁!”
他心绪烦乱,命令司机:“快开!闯过去。”
汽车“呼”地向前冲去,险些撞翻那两个走近前来的年轻人。一路上,到处都是欣
喜若狂的欢庆场面。这时,他突然意识到为什么陆军省那些主张对中国积极作战的“强
硬派”能屡屡得势,为什么内阁也突然转向,投入“强硬派”的怀中。他只是不能理解
承受兵役、赋税越来越重的普通人,为什么对战争却显示出越来越多的狂热。他开始认
真思考自己眼下的处境来。
汽车已驰上大坡,前方不远处,军部的灰楼已映入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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