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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人民广播电台记者苏京平采访尹文成、赵忠义 |
一,依旧存在的日本法西斯炮楼和中国幸存者
今年是抗日战争与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0周年,在这样令人深思、发人深省的年代里,我们不能不把60年前反侵略战争的战火硝烟、血雨腥风重新提及。我们不能不把目光落到依旧存在于北京市区的日本法西斯的炮楼和中国幸存者身上。欧洲有臭名昭著的德国法西斯;而亚洲有凶残无比罪恶昭彰的日本法西斯!善良的人们,我们不能忘记过去!
当全世界人民把反思的目光投向法国的诺曼底、波兰的奥斯维辛、俄罗斯红场的阅兵式等纪念活动时,我们不妨也看看自己。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中国战场上,我们的北京也曾经有日本法西斯嚣张一时的苦难岁月;我们北京在被侵华日军占领的时候也有血腥的“奥斯维辛集中营”。甚至,直到今天,侵华日军北平陆军监狱的炮楼依旧在我们北京古老的城市里矗立着,这些炮楼象一个个战争的罪犯老态龙钟地、摇摇欲坠地表现着曾经的罪行与展示当年的罪恶。更有甚者,我们还有当时北平日本陆军监狱的幸存者!他们是86岁的老八路赵忠义,和83岁的当年为北平地下党工作的尹文成。
86岁的赵忠义和83岁的尹文成有许多共同的地方:当年被一同关押在北平侵华日军陆军监狱,又一同被强掳到日本国北海道的煤矿挖煤,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裕仁宣布日本国无条件投降,他们俩人作为幸存者又一同坐美国兵的军舰回到祖国。
前不久,他们二位战争的幸存者一同接受了我的采访。
1937年“卢沟桥事变”以后,侵华日军占领了当时的北平。这座中国历代古老的城市立刻笼罩在白色恐怖和血雨腥风之中。根据老人们回忆,那时敌战区的中国人就是亡国奴,那时敌占区的中国人只能吃掺了锯末的“共和面”。1937年以后,驻在北平的侵华日军为了镇压中国人民的抗日活动,马上沿用了中国满清及旧国民政府的监狱系统。1937年到1945年,位于北平市区的日本法西斯沿用的旧监狱有:沙滩的北大红楼、东直门外的炮局胡同监狱、位于灯市口外的东厂胡同监狱。
红楼在1937年卢沟桥事变前是燕京大学的图书馆,侵华日军占领北平后,这座文化建筑被改为日军司令部,红楼的地下室就成了关押、审讯抗日份子的监狱和审讯处、预审处。
位于灯市口外的东厂监狱被侵华日军沿用后,最多关押了中国各界爱国人士、抗日份子、中国军队战俘、进步学生有1000多人。
位于东直门外炮局胡同关押的所谓中国犯人最多,人数多时达3000多人,牢狱人满为患。根据我于1992年在日本国东京采访的侵华日军老兵山下浩二的回忆:“------位于北平中心的炮局胡同日本陆军监狱里,每天晚上都有骡马大车往北平郊区拉中国被抓者的死尸,或多,或少------。”曾经被关押过的中国人士尹文成老先生回忆:“------在抗日战争的后期,侵华日军北平陆军监狱简直就成了‘劳工的中转站’。抓到劳工,先在日本陆军监狱集中,人数凑齐后再往天津塘沽押送,海运至日本国各地充当由于战争而缺乏的苦力。”
我多次带领曾经被日本法西斯关押过的中国幸存者去看日军监狱炮楼,这些依旧矗立在北京市中心的古老建筑已经被无数善良的人们忘记了。每天,生活在车龙水马、日新月异新时代的数也数不清的北京人从陈旧的日军“奥斯维辛集中营”边上路过,人们已经习惯了它的存在,人们已经漠视它的存在。只有曾经被侵华日军关押过的幸存者才发出来自内心的感叹和呐喊:
应该保留这些渗透无数中国人血和泪的建筑!
应该象保护世界遗产一样保护这些建筑,让它成为日本侵略中国的见证!
抗日战争中无数的爱国者、进步学生、中国战俘牺牲在里面了。不能忘记他们!
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0年了,我们北京也有“奥斯维辛集中营”旧址呢!
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了,听听我们的“奥斯维辛集中营”幸存者的回忆吧!
二.日本陆军监狱是撕咬中国人的野兽
82岁的尹文成老人是看了我在报纸上关于北京原侵华日军监狱幸存者的报道后找到我的,这使我有幸又一次直面亲历过日本对中国发动的侵略战争的人物。
2004年4月18日是个阳光明媚的星期天。早晨,我接到85岁的赵忠义的电话。电话那头儿的他似乎很激动,他几乎是有些语无伦次的告诉我,自报上刊登相关他们的消息后,又有一位被侵华日军强掳到日本国受难的劳工与他见面了。60年!再见面了!赵说:这个难友在北平日本陆军监狱就和他在一起,后来,被侵华日军押送到日本北海道又在一起,还一起回的国!电话那一头儿的他也不管我同意不同意就说:
“我们现在就去你家。”
和尹文成老人一起来我家的客人有赵忠义老人和尹文成老先生的子女。这是我头一次足不出户坐在家中就采访到了想采访的人物。
82岁的尹文成老人健康矍铄,看上去,他比85岁赵忠义先生气色好多了。我们家住在六楼,他心不跳气不喘就走上来了。大家见面非常高兴,尹文成说他早想和我联系,可是,不知道怎么联系,没想到找到赵忠义就找到我了。我家四处是一堆一堆的采访资料,没地方下脚,大家就选择地方自己坐下。我看得出来,尹文成老人有一肚子的话要和大家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经过我们慢慢的聊天,我知道尹文成和赵忠义是从日本投降至今就没有见过面的。
尹文成和赵忠义在60前就因为是共产党、八路军的所谓“抗日罪”关在一个监狱里。
尹大爷和赵大爷是被侵华日军一起强掳到日本北海道服苦役、当劳工又死里逃生的。
两位大爷几乎是头一次当着子女的面,详细述说、回忆当年在监狱和当劳工的苦难生涯。
直到今天,尹大爷听见钥匙哗哗的声音还心惊肉跳,那是开牢狱铁门的声音呀!
尹大爷说自己至今怕狗,日本宪兵曾让狼狗扑咬、撕扯、追赶他。
尹大爷说:炮楼和铁丝网都是当年的,日本陆军监狱是撕咬中国人的野兽啊!
尹大爷的观点是独特的:“儿子受了欺负爸爸不出头!所以,起诉几乎无作用。”
尹大爷认为:应该就侵华战争的罪行起诉日本政府!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理!
尹大爷坚持认为:日本国是资源贫瘠的国土,他们还会向外侵略扩张。
尹大爷记忆忧深的事情是日本国战败,成群结队的中国劳工身穿刚发的日本兵的军装、皮鞋在日本国佐士保港返国时遇到成群结队败退日本的日本兵们,那时,两国人群穿一样的日本军服。擦肩而过时,中国劳工为民族的胜利和解放欢呼。日本兵们却恶狠狠地说:
“你们这些支那软蛋别高兴的太早了,我们二十年后还回去!重新占领中国!”
尹大爷坚持认为日本为数不少的人品格低下,他们压根不知道人类在思想领域有“仁、义、理、智、信”的道德水准存在,所以,他们既不会就侵华战争的罪行向中国人民谢罪,也不会就侵华战争给中国人带来的损伤向中国人道歉和赔偿。他们的行为表明他们现在还在蔑视我们中华民族。
尹大爷对日本人的记忆中也有灿烂的部分,他回忆:日本工头井上的表妹利用给井上送饭的机会常常向他表示爱慕之情;尤其是日本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后,更是表现的直白。但是,尹文成想起侵华日军在中国所犯下的罪行就感到不能原谅。尹大爷还说:日本投降后,矿上的警察田中请他们去家里做客,他也感到是“滴水之恩”所以至今不忘。
我又和82岁的尹文成老人和85赵忠义老汉去了当年的北平炮局侵华日军监狱,两位老人摸着当年监狱的高墙感慨万千、涌出辛酸的泪水。他们说:“60多年了,能活着再走到这里,不敢想,不能想、不愿意回忆,又不能不回忆!”
我分析,当年的劳工是被今天幸福生活人群群体所遗忘的角落。如果您不信我就举例说明:今天,北京所有的学校都不会想起来请他们去讲一讲我们中国人悲惨的过去,学生追求考试的高分数已经疲惫不堪;我们分析那些生活优越的人们就更复杂了,起码在那些贪官污吏的眼球里根本就没有劳工们的身影。更有甚者,有些专业的博物馆也对劳工漠不关心,从现在起直至劳工这个人群群体在中国消失,他们也不会从留下口述史的角度上积极地采访。还要追加上“对日新思维”的马立诚之流。??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我认为:中国的爱国主义教育不是太多了,而是太少了。
我老思想一个问题:日本对中国发动侵华战争时,中国各地政府、军队、民众为什么在日军所到之处潮水一样的溃败、逃难?
三,北平沙滩红楼六号的地下室的血和泪
尹文成1922年10月16日生人,北平良乡是老家。他很小就跟父亲到北平市生活了,父亲是做鞋的,他在北平鼓楼教会学校念书。从小学念到初中,后来学习建筑学。信基督教。
1937年 “七七事变”前,那时报纸《号外》漫天飞,中国飞机和日本飞机不断在北平天空飞来飞去。北平市民都在街头巷尾关心宋哲元的29军和侵华日军在卢沟桥的战事,那时,尹文成15岁。尹文成的姐夫是共产党,所以,尹文成也投身到中华民族为自己解放的斗争中。几年里,他一直为北平的中国共产党地下组织送信、转移物品、接送抗日同志。尹文成认为:“什么共产党、国民党,那时的中国人都一个心思,要赶走侵华日军,我们中国人不能当亡国奴!”
1942年1月15日是个腊八,尹文成全家人正在吃腊八粥,闯进两个日本宪兵,不由纷说上来就把他给绑了,门口停着汽车,一下拉到北平沙滩红楼六号的地下室。
我问尹文成,沙滩红楼的六号地下室还在吗?他肯定地说:“还在,是文物出版社。”
我说辛亥革命前后伟大的毛泽东主席曾经在沙滩红楼担当文秘一类的工作。
尹文成告诉我:“北大红楼原为北京大学第一院旧址,一九一八年建成,是一座四层“工”字型楼房。因建筑主体用红砖建成,故称红楼。一九一九年五月四日,北京爆发了轰轰烈烈的反帝爱国群众运动??“五四运动”。当天,北京大学等十几所学校的三千余名学生从北大红楼北侧的民主广场出发,聚集到天安门广场。北大红楼由此成了中国“五四运动”的发祥地。你还不知道吧?“七七事变”以后,北大红楼成了驻北平侵华日军的司令部。”
尹文成在深思之中回忆说:“我被侵华日军宪兵抓捕那一天是腊八,那是一年中最寒冷的一天。北平人说:‘腊七腊八、冻死寒鸦’,那时的寒冬与今天不同,有零下30多度。”
我理解尹大爷所回忆的“天寒地冻”包括在日军占领区中国人被奴役的心态。
尹大爷说,他受到电刑、灌凉水、压杠子、老虎凳、棒打、火烧、皮鞭抽等酷刑。
他回忆“灌凉水”的刑法是先把人绑在长凳上,然后在脸上搭上一快湿毛巾,人不能呼吸时揭开嘴上的湿毛巾往急于呼吸的口腔里灌水,肚子灌大了,再用杠子压肚皮压出水来。
“日本兵放狼狗撕扯我,我就在监狱里逃跑,狼狗就一次次把我扑倒,日本兵们高声嚎叫,大笑”。尹文成老人说:“想起来,就在眼前发生的一样。”
尹大爷说自己受刑倒可以忍受,看到同屋的难友被提出去,再回来时,他们的手指都被竹签钉过,血肉模糊里还有竹坯。看了,心里实在受不了。
说着说着,尹大爷说不下去了,他直视着我,眼眶里都是泪水。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没到伤心处。尹大爷的泪水是在叹息他个人的苦难吗?
尹大爷亲眼见过抗日的女大学生被脱光后,被日本兵强按住,骑在一条粗麻绳上拉动两条腿,只听一声长长的惨叫,那女学生的下体已经被磨出了骨头!
日本兵让他们看提审两名抗日份子,他们两人对面站着,生殖器分别被细绳紧紧栓着,日本兵们对他们殴打审问,并且,放出狼狗撕咬。两人一躲,其中一人的生殖器就被生生的拉掉了。尹大爷说,他当时很恐惧,也很仇恨,但是,只能埋在心里。
尹大爷回忆,那时,他被戴上手铐和脚镣。为了能行走,他把衣服上的布条搓成绳子栓在脚镣和裤带上,再把布条塞进脚镣环子里。他至今脚踝上还有伤痕。
我问尹文成老人是共产党吗?尹文成老人说:“我不是,但是,我佩服共产党人。”
尹文成老人和赵忠义老人手摸北京炮局胡同原侵华日军的炮楼对我说:“当年,这里叫“日本陆军监狱”,我被沙滩红楼日本宪兵队严刑拷打之后定罪为“北平地下共产党交通宣传员”,被判刑三年,然后转到这个“日本陆军监狱”。两位老人回忆当年这个监狱分东院和西院,东院是抗日的政治犯,西院是刑事犯。一年八个月之后,东院的政治犯都被提了出来,成群的日本兵手握大枪,刺刀和钢盔闪着光,把他们押解到北平前门火车站。
尹文成老人说:那是1944年9月。
尹文成老人说他在“日本陆军监狱”的号码是518号。牢房的号码是忠字监1号房。(待续)(作者:中国作家协会作家 方军)
人民网日本版 2005年8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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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方军(右一)和几位劳工在日军炮楼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