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义勇军老战士王玉楼,1914年出生,91岁,是经过九一八战争研究会确认的至今健在的最早义勇军老战士。绰号:大快车,手使双枪,威震辽西。他曾跟随杨靖宇将军、张学良将军抗日。在1932年攻打哈尔滨战斗中因伤被俘,被关押常达13年,直到日本投降才获得自由。现居辽宁省黑山县。前年高龄还亲自种有三亩地.没有任何补助.2004年2月2日九一八战争研究会常务理事王锦思打电话时,老人精神状态大不如2002年10月。
九一八战争研究会会长张一波多次夸我是一位抗战的“新义勇军”和“民族英雄”。我确实自愧不如。
《义勇军进行曲》是歌颂东北抗日义勇军的战歌,德惠抗日义勇军当之无愧地享受着这一荣誉,至少能拥有一个“笔划”或-个“标点符号”。德惠抗日义勇军和其他的东北义勇军一样,大都是胡子、土匪发展而来,哪怕光着膀子也要冲锋陷阵,没有那些政客冠冕堂皇的理由。
1932年9月5日,德惠抗日义勇军攻打县城,由于保安总队防守顽固,日军飞机又前来助战,攻城失利。10月的一天,在首领“占江南”领导下,义勇军伏击200多日军,经过四个小时激战,歼敌40多人,缴获30多支枪。后来由于队伍思想复杂,意志不坚,加上叛徒、汉奸出卖,德惠抗日义勇军仅-年就失败了。1932年,罗明星率领“三江好”义勇军攻打德惠火车站,缴获枪支80余支、炮弹13箱、子弹1万多发。
还有许多德惠的优秀儿女战斗在白山黑水、太行山麓,用他们青春的血化作了中国的一抹朝霞。他们牺牲时的年龄分别是:李英华、李郁华兄弟是22岁、28岁,抗联师政治部主任陶净非30岁,八路军团长胡乃超32岁,八女投江的女战士所在部队的领导人、抗联第四军副军长王光宇37岁。1969年,中苏珍宝岛冲突中,战斗英雄杨林25岁。
2002年,我在沈阳呼吁全国纪念抗日战争期间,有幸结识了一群义勇军的后代。他们大都来自辽宁农村,穿着朴素,言谈不多,说着一口辽宁土话,让我感到分外亲切和尊敬。透过他们的眼神,仿佛看到他们先辈们驰骋疆场、奋勇杀敌的英姿。他们来这的目的不过分,就是要求给前辈一个烈士称号,并享受烈属待遇。然而我最终也没有见到他们谁达到了目的。在他们悻悻而去之际,我所收获的是义勇军战士宝贵的精神财富。他们的亲人恰好的是《义勇军进行曲》所产生的原型。他们也都响应我呼吁全国纪念抗日战争,同意加入倡议者名单。
义勇军首领高鹏振报号“老梯子”,寓意步步登高,他是土匪出身。后来因伤在沈阳养病。1931年918战争时,在沈阳柳条湖亲眼目睹日军侵略,他义愤填膺。10月2日,和手下200多弟兄竖起“兴中抗日”大旗,最后发展成千匹铁骑,驰骋辽西,打得日寇闻风丧胆。1937年5月,高鹏振负伤,被叛徒杀害,年仅40岁。自己家的房子被烧,5名亲人被害。他的儿子被迫隐姓埋名,改名叫张汝。张汝在亲属家长大,由于特殊的经历,他胆小怕事。解放后当教师,又被批斗,晚年时家境日益困顿,儿子因车祸没钱治而落下残疾。我看到一封82岁的他在医院病床上亲笔写的信:“岁月流逝,七十多年过去了,回首往事如烟,不堪回首,今思亲人,不禁潸然泪下,千言万语,欲诉无从,心绪已乱,写不下去了。”
共产党员王立川,受党组织派遣,改编高鹏振队伍,使战斗力大增。后来他根据战斗经历,写出《血战归来》一文,田汉看到后,振奋不已,才和聂耳创作《义勇军进行曲》。王立川后来从事谍报工作,在齐齐哈尔被日本逮捕,英勇牺牲。我在沈阳见到他的两个女儿,生活都很好。
高鹏振的部下陆子然骁勇善战,被日军刺刀穿透身躯,奇迹般地生还。后来坚持战斗到日本投降。然而1962年竟然死于政治迫害。其子陆德新很早就走访父亲战友和战斗过的地方,为父亲写传记。他为人豪爽正直。他给我讲述了野狼的故事。
曾经听到一个笑话说,一抗日英雄回忆被日军逮捕的经历,日军严刑拷打,他没招;灌辣椒水,上老虎凳,也还是没招。最后日军使美人计,他将计就计,还是没招。日本人无计可施,他建议还使美人计,日本人勃然大怒,狠狠打了他一顿。我就听说这样一个英雄。他姓范,高大英俊,报号“野狼”和“二里半”,意味枪准,杀鬼子狠,二里半内弹无虚发。
当时鬼子诱降,让义勇军攻打东北军驻守的锦州,王立川、陆子然、野狼三人诈降,鬼子好吃好喝供他们,并送上三个美丽妖艳的日本姑娘。惟独野狼敢享用,把那日本女子搞得吱吱乱叫,玩了三天三夜。他说:“日本鬼子祸害多少中国妇女,我他**也报复一下,尝尝日本娘们的滋味!”
这种行为似乎不属于我们许多人所勾画的英雄形象之列,但他的确是英雄,大大的英雄。我理解野狼,他既然诈降,就得做出土匪状来,否则难免使日军生疑。何况他本来就是土匪。他们成功地诱骗了鬼子许多枪支、金钱,杀得鬼子闻风丧胆。
1998年,野狼故去。这时候,当年的义勇军唯一健在的就是王玉楼。
王玉楼,辽宁黑山县人,1913年出生,和我一起呼吁全国纪念抗日战争的唯一的义勇军战士。2001年,经张一波等学者调查,发现他是最早的健在的义勇军战士。2002年3月初,我给他打电话时,他不在家,很遗憾。不过,他儿子代表父亲同意参与呼吁全国纪念抗日战争。
我慕名已久,决定前去拜访这位可敬的老人。2002年10月15日,我乘火车、三轮车,来到百里外老人所在的村庄。走到村子口,见一户院里满地金黄的苞米,还有一匹马拴在一旁。有个老人柱着棍子,佝偻着身子。我猜测就是王玉楼,心里一阵激动。听说他爱喝酒,我特意给他买了14元一桶的当地高梁酒表达心意。
我跟他打了招呼,老人十分高兴,用朴实的东北话说:“你到这就跟到家似的!”老人居住条件一般,典型的东北民居。屋内飞舞着许多苍蝇,地上放着一袋高粱,筐里的梨已经生虫子了,我吃了一个,味道还行。烟笸箩里用河蚌壳装烟末,自己卷着抽烟,还一再让儿媳给我龇埂?/P>
他告诉我自己属虎,9月初生日,89岁,在村里属他年龄最大。原以为他是我的本家,因为他与我爷爷中间的字都是玉字。我家历代名字中间的字恰好组成两句五言诗“福喜荣火海,玉国同万成”。然而老人儿子却与我的父辈中间字不一样,孙子名字也与我的不一样。
1930年王玉楼因为受地主迫害,被逼无奈卖了地,换了14支枪,参加了高鹏振领导的土匪,当了“胡子”,报号“大快车”,“草上飞”,意思是跑得快。按辈份, 高鹏振还叫他老舅。17岁的他担任警卫小队长,管100多人。
918后,王玉楼参加义勇军,打锦州时见过张学良,一起吃住,张学良鼓励说:“大家弟兄们,有我张学良就有你们,中国人不能亲日!”
王玉楼每月军饷是张学良发的27块大洋。当时他和战友每人骑两匹马作战,目的是一匹负伤或战死后在换乘另一匹。他共打仗几百次,能在马身上打枪,2,3里地外能用枪打在马身上。第一仗打死24个鬼子,缴获24支步枪,3挺歪把子机枪。在辽宁康平,法库一带,杀得日伪警察闻风丧胆。
日本修小东车站时,义勇军抓住30多岁的日本技术员中桥,用绳子捆住。中桥喉咙被勒得发出呼噜声,喘不过气来,还连骂:“八格牙鲁”。王玉楼可怜他,准备为他松绑。中桥却兽性发作,一脚踢在他裆上。王玉楼一看火了:“杂种操的!我让你踢!”
就抄起棒子,猛打中桥,眼看打塌了脑袋,血往外喷。
王玉楼说:“活埋!你们日本活埋多少中国人!”随后一枪把他打在坑里。
彰武战斗中,王玉楼和另外一个战友肠子被打出来,喝水都直往外流。高鹏振认为伤员是累赘,就把战友给活埋了。高让王玉楼交枪,他也怕被活埋,就说:“我死也枪不离手!”心想,谁敢碰我我他妈地就用枪把你们全都“突突”了。
他自己把肠子塞回去。庆幸的是,伤口用鸡皮包上,竟然40天好了。
他后来在共产党派遣下,被多个苏联人接走,加入杨靖宇领导的抗联。
他见过扬靖宇,“扬靖宇挺和蔼,大个子,高鼻梁。”
1933年抗联攻打哈尔滨日军仓库,王玉楼在撤退中被俘,被以“反满抗日”之名关进监狱。
中国警察用刑,上铁床和滚钉板,灌凉水。日本次长并没有动手,坐在太师椅上乐得直拍巴掌。
王玉楼对警察说:“咱都是中国人,你不该这么狠!”他始终没交待根据地位置。
他至今还恨汉奸。
我说:“你现在见着他们怎么办?”
他眼睛一瞪:
“我整死他!”
“你能打过吗?”
“我暗里拿把刀,也得捅了他!”老人坚定地说。
他的手指被打断,还给我看了看,手指还有伤痕,有些歪。
王玉楼在监狱里被迫做军用皮鞋、马靴,现在也会这门手艺。后来还修丰满水电站。直到日本投降才出狱,那年他已经32岁。回到阔别10多年的家乡,乡亲们大吃一惊,本来还都以为他死了。他娶妻生子,过着平静的生活。
与他一起蹲监狱的胡井新后来在天津任要职,让他去发展,但家里脱不开身,就没去。他拉脚,跑车到关里。文革时有人说他欠日本人民血债,让他十分气愤。
老人虽近90高龄,却眼不花,耳不聋,每天散步三里多地,自己走几十里去赶集。还开荒了三亩地,年年收几千斤苞米,积攒1000多元钱,不依靠儿女。也一直没想到自己应该得到什么待遇。直到2001年,亲属才偶然知道他应该属于英雄,享受补贴。有人许诺为他办,从他手中拿走1000元钱。他寄予了很高的期待,然而在申报受挫时,老人有些失落,喝起了闷酒。
他对我说:“抗日一生,一点好处也没有,一块钱也没给。我不图钱,最主要不平衡。张学良到我眼前,也得给碗饭吃!”他说要去北京国务院说道说道,地址都打听好了,国务院在长安街道南有招待室。我为老人的朴实而笑了起来。
老人的境遇只是一个缩影。抗战的国民党老兵和义勇军曾经与侵华日军浴血奋战,出生入死,可是他们中许多人至今毫无补助和救助。他们几乎是100%的丧失了劳动的能力。既使八路军、新四军战士待遇也少得可怜。1987年,每人每月12. 7元。1996年每人每年2000元,伤残者的抚恤金从442元- 3240元,同年我国人均收入3150元。许多老兵比当地老百姓还苦。吕梁山1500多人连婆姨也没娶上,年迈时又失去劳动能力,没有土地和窑洞。
1952年后,日本恢复原军人抚恤,加上给原子弹受害者的医疗费共37兆日元,是对亚洲国家赔偿的58倍。被处决的甲级战犯遗属至今享有巨额年金。1995年,日本给150万原军人每人200万日元,军队文职人员和遗属每人40万日元。到2000年,原军人每年获得一万美元左右,伤残者3. 4万美元。美国911事件,一个死难者给予185万美金抚恤。
日本还到国外去寻找日军遗骨,并运回安葬。而中国抗日远征军10多万将士的遗骨早已在东南亚丛林中化为一摊烂泥。韩国规定企业优先安排烈士子女就业,况且待遇优厚。一旦企业经营状况不善,要进行解雇或辞退时,不应涉及烈士子女。
我没有跟老人提起这些,一旦他知道,也许更会破坏他的心情。此刻,没有比善意的隐瞒更好的抚慰了。
虽然没有丝毫待遇,老人也自豪地说,“死后我也甘心,我没当亡国奴。是中国人,做中国事。”
他前后说了能有20多次“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我的今天。我始终拥护共产党,死后做鬼也是共产党的鬼。”我为他对党的感情之深而叹服。
他经常看电视里的新闻,知道许多时事,对腐败深恶痛绝。还对我谈起台湾问题,一国两制。告诉我中国人奴隶性太强,不抱团体,日本小国家却不一样。
他领我看去他种的地,大风肆意地刮着,我搀着他慢走在田间路上。忙秋的人们都热情地喊他爷爷,并好奇地看着我这个陌生人。
吃饭时,见我不会喝酒,就把我碗中的酒倒入自己碗中,大口喝着。让我惊讶不已。他告诉我自己好喝酒,不喝不行!儿子给他钱让他坐车,他省下钱也买点酒喝。儿子怕影响健康,不让他喝。他得意地对儿子说:“有时候我在里屋就偷着喝!”儿子不满地望了他一眼。
老人动情地说,至今还想念昔日战友,梦里经常与他们一起欢笑,然而最后醒来时只能哭着。战友们毕竟都已远去,只剩下他自己了。
我走时,他执意送到门口,小三轮车拐过墙角,我还见他向我这边张望,我有些神伤,也许不会再见到老人了。落日余辉,渐渐褪尽,暮色袭人。我离开这块当年义勇军出生入死战斗过的热土,耳边仿佛又回响起那我们几乎每天都要聆听的旋律,雄心勃勃地走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