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说明:位于江苏南京的抗日航空烈士纪念碑
    今年是震惊中外的“卢沟桥事变”爆发70周年。从1937年7月7日以后,日本国开始了全面的侵略战争。全面抗日战争也同时爆发,战争的全面结局,使无数人生灵涂炭。
    今年也是“淞沪抗战”爆发70周年,“淞沪抗战”是中日两国在战争中正面作战投入军队最多、战时最长、阵亡军人最多的一次局部战争。
    今年还是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的纪念日,70年前,30多万我们南京的同胞惨遭侵华日军的杀戮、迫害。日军的罪行罄竹难书!可是,本月,日本已经准备上映“南京大屠杀根本不存在”的历史故事影片。
    中日之间实际上爆发有两次规模巨大的战争。-从1894年到1895年的甲午海战,大清帝国北洋水师全军覆没!-从1931年到1945年,中国和日本国之间,在侵略与反侵略之间爆发长达15年的战争。
    随着战争风云的远去,战争最后的证言者已经寥寥无几。而“人证、物证、口述史”又是研究战争巨鼎的三条腿;缺一不可。
    90岁的吴其轺无疑是战争最后的证言者,在抗日战争全面爆发的1936年,他就遵照父命去黄埔军校学习了。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他在中国空军服役,后转到美国援华空军第14航空队架机升空同日军作战。在长达8年的抗日战争中,他被日军打下三次,身体中弹数发,留下终生残疾。在抗日战争的8年中,吴其轺打下数架日本飞机,轰炸过无数次日军军事要地,飞行过多次驼峰航线。战争结束,他一共获得17枚中国、美国军政方面颁发的奖章。
    1945年8月,他亲自押送日军参谋长今井武夫的运输机到湖南芷江恰降。
    1945年9月,他在南京参加了侵华日军的投降仪式。
    1949年,他从台湾转道香港起义,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
    解放不久,他进了20年监狱,之后,又骑了6年三轮车。

?照片说明:90岁吴其轺、80岁夫人裘秋瑾和儿子及其来访者教师沈红

    我采访过吴其轺,他自述:“一生虽然坎坷,但是,幸福。”
    我考虑,他所说的幸福,指的是:
    一,是战争的幸存者。二,他抗战的经历最终被党、政府、人民承认。
    战争,一直伴随着人类社会的进程。中国近代历史的战争记录,多是外国入侵的记录。伟大的抗日战争这本“战争巨著”将伴随着“战争亲历者”的自然消失,而放进人类文明长河的书柜中。比方,1894年的“中日甲午海战”的鸿篇巨制已经放进历史的文库了。谁还见过北洋水师的水手?90岁的战争亲历者吴其轺也是一样,采访他,聆听他的讲话,就是“抓住战争的尾巴”!我希望有更多的记者、作家、学生、学者去见见他。
    我是写抗战报告文学的作家,多年来,我一直追踪采访亲历战争老人。他们的组成部分是:老八路、老新四军、国民党抗战将士、美国援华空军、东北抗联、被日军强掳为性奴隶的老妇、劳工、侵华日军老鬼子、爱国华侨等等。我自己感觉,这是最后的机会。抗日战争胜利已经62年,当时20岁的人物,现在已经82岁。而且,80岁以上的人,按照人口自然生存的统计,只占老年人的12%,85岁的只占3%,90岁的老人只占统计的1%。
    如果让我给自己采访吴其轺文章写《序》的话,斗胆写出如上的文字。
    不管怎么样,我希望大家见见抗战的英雄。再过几年,这种机会将永远消失。
                                     一、水滴虽小,她能映照出天空中所有的彩霞
    在纪念抗日战争胜利50周年的1995年9月3日,“抗日航空烈士纪念碑”在南京落成。中国国防部前部长张爱萍上将为纪念碑题写碑名。纪念碑上雕刻有抗日航空烈士名单共3294人。其中,中国870名,苏联236名,美国2186名,韩国2名。
    二战时期美国援华空军中,美国航空志愿队-驻华空军特谴队-美国陆军第14航空队总共击落、击毁日军飞机2600多架,战沉和炸伤223万吨日本商船、44艘军舰、13000艘100吨以下的内河船只,击毙日军66700人,摧毁了573座桥梁。
    二战时期美国援华空军中,美国航空志愿队-驻华空军特谴队-美国陆军第14航空队总计损失飞机568架,牺牲飞行员586名。
    “驼峰空运”中,美国援华空军坠毁飞机456架,失踪107架,共计563架,其中中国航空公司损失飞机46架,牺牲飞行员1500余名。
    以上文字,源引自《二战时期美国援华空军》一书。
                                   《击落侵华日军飞机2600架-抗日航空烈士3294人》
    -本文开头,我为什么要用这么大的题目呢?
    多少生死离别、多少战火纷飞,我驾驭得了这么大的文学战车吗?
    数千飞机苍天鏖战、血染蓝天,我的秃笔能描绘出那么宏大的战争场面吗?
    其实,我本来是要写一个人的,他是美国援华空军数千牺牲者中的幸存者。
    我本来的题目是《三次被日军击落?三次又重上蓝天的抗战英雄》。
    我考虑,90岁的吴其轺先生,应该是我采访的美国援华飞虎队最后的老兵了。
    历史的现实不会给我更多的机会;亲历抗日战争的老人们尽管生命力顽强,也在相继走进历史的博物馆。在抗日战争巨著即将合上摆进历史长河文库的一瞬间,这本巨著可能青睐我的执著和勤奋,她在最后一页,给了我少许空白的空间。
    -蓝天、大海、历史、文化给了我最后的机会,让我采访飞虎队最后的人物。
    “借用苍天绘彩虹,寥寥晚霞映长空,其轺耄耋虽一人,生死离别卫领空。”

照片说明:1945年在美国援华空军时的上尉吴其轺

    我是写报告文学的,我不是写小说的。我必须看见真正的人物,我必须实实在在地和我要采访的人物生活几天我才能“有的写”。而且,我能采访到的飞虎队最后老兵吴其轺不但是战争的幸存者,而且,他是与苦难的命运相对抗的最后一位强者。
    能驾驶飞机,在空中抗击日寇的飞行员在浩瀚的抗战人海中,只是那银白、闪烁的浪花。与汹涌澎湃的抗日洪流相比较,在15年的对日作战中,中国有3500万人死伤。其中,有380万抗日军人牺牲在对日作战的战场上!其中,国民党军队牺牲325万军人,共产党领导的抗日军人在战场上牺牲55万军人!在南京抗日航空烈士纪念碑上,雕凿有为空战而牺牲的3294人的名字。这些英烈曾经都是吴其轺的战友。
    吴其轺是幸存者,像吴其轺这样的老兵,据我所知目前,在中国,还有8人。我采访过90岁、台湾的徐华江将军。87岁、北京的彭嘉衡先生。88岁、香港的林雨水先生。
    2003年,我在云南保山,采访过新加坡的88岁的何永道先生。
    我听说,天津还有85岁的张炎先生和87岁的何其忱先生。
    台湾还有91岁的田景祥先生,和93岁的李继贤先生。88岁的严月波先生?
    如果采访在美国定居、92岁的王光复先生的话,对于我来说就更是天方夜谭了。
    -对于我来说,每一次机会,都是仅有的,都是最后一次。
    -水滴虽小,她能映照天空中所有的光彩。
    -吴其轺虽然是一个人,但他的命运浓缩了一代人的悲欢离合。
                                二、我采访了90岁的飞虎队老兵吴其轺先生
    90岁的吴其轺居住在风景优美的杭州文三新村,我看他现在的状态应该是生活在幸福和美满之中的。
    吴其轺家有80多平米,经过他儿子的改造,就变成90多平米了。吴其轺的家,属于“东北房”。每天,有三间屋子洋洋洒洒在灿烂的阳光之中。
    吴其轺家洋溢着一种欢乐、真诚、友善、和谐、友好的气氛。只要一开门,微笑的春风就迎面扑来。吴其轺的夫人叫裘秋瑾,80岁,慈眉善目,一脸热情。吴其轺的儿子叫吴缘,1.87米的身高,一脸的匪气。他微笑、豁达和善良的背后可以让人嗅到疾恶如仇的本质来。吴其轺家的狗叫“Lu”,它是一只纯种的拉布拉多犬。“Lu”摇头摆尾,体格健壮,它也有一双真诚的眼睛。黑色的“Lu”马上就和我们成了朋友。
    微笑的吴其轺坐在轮椅上,他和我说的第一句话是:
    “我是下等人,你随便打,随便骂!”
    我握着吴其轺的手,并不吃惊。我早听说他的命运在幸存飞虎队老兵中是最悲惨的。

照片说明:1944年吴其轺在美国援华空军第14航空总队(前左三)

    或者,我的说法也并不准确。根据我的调查,美国援华空军中所有留在中国的飞行员,包括架机起义的飞行员在文革等运动中无一例外受到残酷的斗争和无情的打击。
    比方,于1947年第一个架机起义到延安的刘善本,1967年被活活打死。
    比方原飞虎队驾驶员周训典,1949年参加解放军空军,文革后期被活活打死。
    原飞虎队的彭嘉衡文革中惨遭迫害,曾经四次自杀未遂。
    原飞虎队林雨水在文革中险些被革命群众殴打致死,经生死抢救才活到今天。
    原飞虎队的中国飞行员,原国民党空军的投诚飞行员竟然无一幸免!
    与他们的悲惨命运相比较,吴其轺又是幸运的。20年牢狱之灾对他而言又是好事:监狱的大门口站着持枪的武警,监狱高墙的碉堡里有黑洞洞的枪口,监狱内部的管理者全部是警察。监狱里除去犯人,就是警察,还没有听说有“愤怒的革命群众”涌入的事情。
-监狱中的吴其轺躲过了史无前例文化大革命的一劫。
    可以说监狱成全了吴其轺的一生,如果没有监狱的高墙和电网保护,还有今天的吴其轺吗?吴其轺如果在文革中间被殴打致死了的话,他参加抗日战争的历史还有人问津吗?
    “在伟大的抗日战争中,吴其轺一家都舍生忘死、积极参加抗战。他本人1936年投入黄埔军校学习,毕业后在空军同日军作战。他本人曾经三次被日军击落,又三次,在“自己强烈要求下”重返抗日的蓝天!1943年,经国民党空军轰炸总队队长徐康良介绍,他转入美国援华空军14航空队的5大队飞行。
    在抗日战争中,吴其轺总共获得17枚奖章。
    吴其轺1950年起义,在北京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担任教员。
    之后,他在监狱度过20年。以后,又骑了6年三轮车,以维持生计。
    如此看来,吴其轺说自己是所谓的“下等人”应该恰如其分了。
    我采访吴其轺的机遇其实很简单。
    我今年8月在湖南芷江采访中国人民抗日战争受降纪念馆的时候,认识了吴其轺的儿子吴缘。当时,参加纪念活动的有87岁的飞虎队老兵彭嘉衡,有88岁的飞虎队老兵林雨水先生。而吴其轺没有参会的原因是因为老伴儿刚刚摔伤,所以,他们派儿子参会。
    美国援华空军中有1/3是中国人,2/3是美国人组成。这些叱咤风云的反日本法西斯空中英雄,当年是有数千人组成的一只潇洒军队。现在,汲汲可危,才有两个当年的老兵能参加相关的会议和纪念活动。

照片说明:吴其轺说当时我中日本飞机机枪四弹致使左腿终生残疾

    我暗自感觉:“这实际上是最后一次有当年参战者参加的社会活动!”
    湖南怀化的领导、芷江县委的领导、新闻记者、接待干部、电视媒体、芷江飞虎队纪念馆的馆长、副馆长,熙熙攘攘。饭桌上,大家来自天南海北,就一起谈笑风生。惟有吴缘与众人不同,他很深沉,话不多。
    我在一旁细细打量,发现他虽然话不多,却是一脸的匪气,暗藏着杀机。于是,我就拿起酒杯,凑上去,“管丈母娘叫大嫂子,没话搭拉话”。我们马上就熟悉了。我仔细观察,吴缘脸上有伤疤20几处,头上有伤疤30几处,应该是个“有点意思”的人物。
吴缘对我说:“欢迎你来采访我的父亲,如果来,就住在我的家吧。”
    回到北京,我就给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馆馆长写报告,要求采访90岁吴其轺。
    “人证、物证、口述史”是战争博物馆巨鼎的三条腿。没有几天,沈馆长就来了电话:“你去采访吴老了吗?我批准了,你去吧!”我兴奋地说:“我保证圆满完成任务!”
    -就是这样,上帝、命运、生活、历史就把我安排在吴其轺一家之中了。
    无疑,我是幸运的。
    受吴其轺一家的感染,从一开始,我也洋溢在幸福之中。
                                            三、90岁飞虎队老兵吴其轺的生平
    我在吴其轺家作了全面调查,从2005年开始,为了纪念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有很多的媒体采访过吴其轺先生。他好像是一个被人遗忘多年的孤儿,忽然又被爹妈领养走了。另外,我看他像一个要饭的乞丐,突然被一伙人围住,不问青红皂白,被人用粗糙的毛巾擦脸,被人强制兜头套上肥大的西服,被人拿一把破梳子,梳梳杂乱无章肮脏的头发;被人们拉上充满鲜花和掌声的会场主席台。
    -尽管如此,他笑了。这个笑脸,无疑是最真诚的,期盼已久的。
    采访过他的媒体有《人民日报》、《北京晚报》、《福州日报》、《海峡都市报》、中央电视台、香港凤凰卫视等等媒体。中国社会能合法生存的一切网站,也都转载了他的消息。

照片说明:1942年吴其轺给他的战友们照的照片,大家可以看到当年的国军的面貌

    我仔细研究,采访他的文字媒体的“产品”大同小异,只有是电视媒体的凤凰卫视做的节目有所突破,凤凰卫视的节目,写出了吴其轺悲欢离合、沁人心脾的人生故事。在凤凰卫视的节目中,凤凰卫视的当家花旦吴小莉主持人引导观众的眼球,她们和87岁的吴其轺一家重返当年坠机的战场;重会65年前舍身相救的父老乡亲,重温我们中华民族团结抗战的场面,重现我们各族人民生死相助、感人肺腑的手足之情,其电视画面的朴实无华、解说词汇煽动感情恰到好处,足以能让最阴险毒辣、狼心狗肺的贪官污吏也潸然泪下。
    我一直在想,如果吴其轺在85岁的时候离开这个世界的话,他是英雄呢?还是被人遗忘的“垃圾”?如果在1967年,那么,他绝对是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里不齿于人类社会的、国民党反动派的残渣余孽。一个人的命运往往就是这么奇怪的;昨天是狗屎,今天是英雄。
    -是上帝?是佛?是命运之神在捉弄他?
    -是无形的手把他拉到了今天的“康乾盛世”?
    无数抗战的英烈牺牲在与侵华日军作战的战场上了;
    无数幸存的抗战将士虽然活到近代,
    可是,他们在曙光出现的前夜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带着他们不为人知的功绩、带着他们在对日作战的伤疤、带着他们心灵上难以抚平的创伤,带着他们的遗憾,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甚至,在3500万死伤者中,在380万牺牲的军人中,在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中的30万遇难同胞中,仅有少数人留下了姓名。
    吴其轺1918年出生于福建闽清,1936年,进入杭州笕桥空军军官学校学习。学校没有固定的训练场所,学习生涯无异于一次长征。他和他的同学们从杭州一直走到了昆明,由于条件限制,吴其轺并没有受到多少专业飞行训练。1941年毕业后,他被编入中国空军第5大队,成为一名战斗机飞行员,驻守芷江机场,军衔上尉。
    吴其轺在中国空军中美混合联队中累计飞行了800多小时,他驾驶的战斗机总共被日军击落过三次。其中第一次被击落时也带给他飞行员生涯唯一一次重伤。1941年6月22日,吴其轺的战机被日机炮火击中,坠入岷江中,而他的腿部、臀部受伤,幸亏被当地老百姓救起。这次负伤使他休整了一年才重新回到战场。1945年4月12日,一次打击武昌火车战日军的行动中,吴其轺的战机引擎被击中失灵,迫降在离芷江120多公里的龙头湾。安全着陆之后,吴其轺只得选择步行赶回芷江基地。在离芷江80公里的怀化,他搭上了一辆货车,终于在17日安全回到芷江基地。在美国空军的档案中,仍然保存着吴其轺在这几天里的失踪记录。
    1945年8月21日,侵华日军中国派遣军总部副参谋长今井武夫乘坐专机从汉口起飞前往芷江洽降。日本人很怕半路上遭到中国空军袭击,在机翼上绑上红带子。到了岳阳上空,由吴其轺等人驾驶6架P?51战斗机在前面领航,把洽降专机押送到芷江机场。
    在1945年9月9日,中国战区日军投降签字仪式在南京国民政府中央军校大礼堂内举行。吴其轺作为美军援华空军第14航空队第5大队的分队长,带领他的全体队员,穿上笔挺的军服,坐在会场的第一排。

照片说明:抗日战争时期中国空军母绳武中尉使用过苏式F-16的战斗机

    吴其轺回忆:应邀参加日军投降仪式的有美国、英国、法国、苏联、加拿大、荷兰、澳大利亚等国的军事代表和驻华武官,以及中外记者、厅外仪仗队和警卫人员近千人。8时52分,中国战区最高统帅蒋介石的特派代表、中国陆军总司令陆军一级上将何应钦,第3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陆军参谋长萧毅肃、海军总司令陈绍宽、空军第1路军司令张廷孟等5人步入会场,随即就座受降席。8时57分,中国战区日本投降代表、中国派遣军总司令冈村宁次上将率参谋长小林浅三郎中将、副参谋长今井武夫少将、中国派遣军舰队司令长官福田良三中将,台湾军参谋长谏山春树中将等7人,脱帽由正门走进会场。冈村宁次解下所带配刀,交由小林浅三郎双手捧呈何应钦,以表示侵华日军正式向中国缴械投降。此时恰好是9时正。然后,冈村宁次在投降书上签字。受降仪式约20分钟。
    吴其轺说:“这20分钟的精髓,贯穿我的一生,影响我的一生,升华了我的一生。”
    我问精髓是什么?吴其轺回答:“中华民族是不能战胜的。正义的力量才是永恒的。”
    我采访过的亲历日军投降仪式的人物仅有三人,我相信,活在人世间这一重大历史事件的见证者也就是这三人了。他们分别是84岁南京的王楚英先生、香港88岁的林雨水先生,和杭州90岁的吴其轺先生。在日本侵略中国的15年中有三千多万人死伤,但是,今天见证日本投降的,时至今日,也只有这三人了。
    受降仪式约20分钟,这20分钟确实是吴其轺人生最为光彩的时间。
    抗战胜利之后,由于参加了88次空中作战,吴其轺获得盟军总部授予“飞行优异十字勋章”,另外还获颁“航空勋章”和“单位集体荣誉勋章 ”。
    解放后,他在监狱生活了20年,出狱后,又蹬了6年三轮车,一年365天没有休息日,一车装卸600斤,一顿吃一斤,一天挣1元2角人民币……。
    如今,吴其轺退休后住杭州,就笑眯眯地坐在我们的面前。
                                        四、三次被日军击落三次又重上蓝天的英雄
    “芷江”这个地名在吴其轺的生命中有重要的位置。湖南省芷江县,这个大山深处的小城,因为在抗日战争最艰苦的年代,曾经保护和锻造了中国空军的有生力量;曾经给美国援华空军飞虎队提供机场而名震中外。抗战中,吴其轺在这里驻扎了4年多。
    当我们问吴其轺抗日战争烽火岁月有哪些经历至今难忘时,90 岁的吴其轺详细讲起了三个死里逃生的故事:
    吴其轺介绍第一次被日军击落的情况是:
    1941年6月,吴其轺在黄埔军校航校毕业。当时,正是中国空军最艰难困苦的一年。特别是苏德战争爆发,苏联志愿航空队回国后,国民党空军独立支撑战局,更显力量单薄。虽然苏联在年初向中国提供了100架轰炸机和148架驱逐机,但苏联的飞机在飞行高度、飞行速度、续航能力和航空火力、载弹量等方面都远远落后于日本航空队装备的飞机,中国空军在大多数的空战中,只好采取避战方针:在日机来临时提前起飞,躲避到其他地方去,动作稍慢,就有可能被敌人炸毁于机场内或毁于起飞过程中;而后,再寻找轰炸侵华日军目标。

照片说明:1938年吴其轺的哥哥吴其璋回国参加抗日战争全家送行

    1941年6月22日,吴其轺在成都机场,敌机来袭,吴其轺与机长洪养福共同驾驶着毫无作战能力的六架教练机立即升空疏散往四川广元。途径岷江快活林一带,与4架日本神风战机相遇。吴其轺深知战时中国每一架飞机之珍贵,拼命想保住飞机,运用高超飞行技术,贴着山边飞行。没想到,日本飞机速度快,在离江面40米高度被日机击中落水,臀部、腿部多处受伤,被飞机扣在水中。日机担心中国飞行员没死,又一个俯冲下来,又扔下了一串炸弹才离去……。
    此次被击落,吴其轺屁股中日本飞机机枪扫射的4弹。如果不是飞机金属物质的阻挡,子弹会穿过他的身躯。那么,吴其轺的生命保存不到今天。受伤的他在水中昏迷了过去,是老乡们划船,将落水的教官洪养福和吴其轺救了上来。
    吴其轺至今记得,因为飞机发动机已起大火,飞机烧得通红,附近的江水也很烫,好几位救他的百姓都被烫伤了……。
    吴其轺说,他在广元养伤一年多, 伤好后,回到部队。
    1942年,国民政府发给吴其轺二等三甲伤残军人证书。可是,吴其轺找到亲属开出假证明,证明他可以重上蓝天和日寇作战!
    我对吴其轺说,我亲眼看见贪官污吏弄虚作假说:“出了6本专著”。没有想到您也曾经弄虚作假!吴其轺笑着说:“我和他们不一样,我弄虚作假是为了找死的。”
    吴其轺自述:返回部队后,在他的多次强烈坚决要求下,部队经过谨慎的考验,又让他重新驾驶战斗机、运输机和轰炸机,飞上祖国的蓝天,同日军作战。
    我问吴其轺受伤的体会,他说:“我中了四弹,昏迷几天。医生来了,把我中弹的臀部切开、引流脓血。有一颗子弹就在那一瞬间,自己流了出来。医生一看,当时就说:‘坐骨神经全部被打断了,你有可能终生残疾。’谁知,在医生和父老乡亲们的关怀和救护下,我一瘸一拐地又能走路了。-人穷肉厚哇!”
    吴其轺介绍第二次被日军重创的经历是这样的:
    抗日战争已经经过了最为艰苦的岁月,自1942年,一批美式战斗机、轰炸机补充进中国空军,提升了中国空军的战斗力。1943年春,吴其轺驾驶美式P?40飞机对湘潭的日军目标进行打击,被日军防空炮火击中飞机机身、机翼都中了20余弹,英勇顽强的吴其轺,硬是穿过日寇层层防空炮火网,摇摇晃晃地将飞机飞回芷江机场。当他走下飞机时,美国飞行员都伸出右手拇指夸赞他:“我们美国飞机过硬,你们中国的飞行员更过硬。这飞机被打成了马蜂窝,还能摇摇晃晃地飞回来。了不起!”
    吴其轺回忆,他驾驶的那架飞机可能是受伤过重,从此,再没有飞上蓝天。

照片说明:吴其璋牺牲后被战友们抬下来(照片右下有新编38师的章)

    第三次,他的飞机被日军重创的经历是这样的:
1    945年,侵华日军已经元气大伤。世界反法西斯的总体局面也开始向着有利于胜利的态势倾斜。在美国的援助下,中国空军很快得到恢复,并积极与美国第14航空队协同对日航空队作战。从1943年7月起,中、美空军主动出击,寻找日军航空队主力决战,还实施长途奔袭,广泛轰炸、摧毁日军的机场、设备和其他重要目标。
    也就是从这时开始,吴其轺和战友们一次又一次以大编队机群对日占武汉、南京、广州、桂林等日军军事目标进行轰炸。1945年4月12日,在对武昌火车站日军地面部队进行打击的行动中,他的战机引擎被击中失灵,迫降在离芷江120多公里的辰溪县境内一条小溪的沙滩上,着陆后幸好遇到村民,他们用轿子把吴其轺抬回家。当时村民都很穷,但他们还是把过年剩得那一点腊肉拿出来,炒了给吴其轺吃,说“吃饱了,好再上天打鬼子”。当时,乡亲们都说,他是“天上掉下来的”,是神。所以,四里八乡的父老乡亲们就排队来摸摸他。
    后来,他就住在当地的地主肖隆汉家里,大地主肖隆汉家有炮楼,有民团,有枪支,他们也坚决抗日。大地主肖隆汉天天设“百鸡宴”款待这位“天上掉下来的”抗日英雄。
    在辰溪住了两天,吴其轺就徒步赶往芷江基地。步行走了80多公里时,路遇一辆大货车,司机一看是个中国军人,就请吴其轺上车。1945年4月17日,吴其轺赶回芷江基地。
    2005年,吴其轺和夫人、儿子一起,又去了辰溪,寻找当年救护他的父老乡亲及其热情的大地主肖隆汉一家。没有想到,刚刚解放时,肖隆汉已经被枪决了。
                             五、我哥哥吴其璋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流尽了最后一滴鲜血
    吴其轺对我说:“我哥哥吴其璋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流尽了最后一滴鲜血。”
    吴其轺说:“我哥哥1938年回国参加抗日战争,他是黄埔军校四川交通辎重学院毕业的。开始他在军政部化学兵营任少校营长。1943年,被调到孙立人的新编第38师第114团任中校军官。在胡康河谷作战中,他头部中弹,光荣牺牲。

照片说明:新编38师尊孙立人师长之命为牺牲的吴其璋中校在密支那树碑立传

    38师师长孙立人师长亲自下令,厚葬遗体,树碑立传。
    也就是在此次战役开始,美国西点军校毕业的孙立人师长下令:
    “不接受任何日军部队及其个人在战场上的投降,一律就地枪决。”此令一出,日军最后一道心理防线溃败。是役,我军士气大增,日军大败。
    胡康河谷位于缅甸最北部,与中国、印度接壤。它既是中印公路的首端,又是印度通往密支那的必争之地,具有重要的战略地位。
    防守胡康河谷和密支那的是日军所谓的“常胜师”第18师。1943年初,第18师担任着密支那、胡康河谷及包括榜宾以北亲敦江两个正面北缅的广大区域的防卫。1943年9月以后,即开始专门担任密支那和胡康河谷的防卫。第18师师长田中新一中将自1943年3月到任以后,即就如何防卫缅北,多方设想,并确定了防卫缅北的基本任务和持久作战方针。即:基本任务是保卫缅北,即使在最坏的情况下,也要特别确保密支那、甘马因一带要地,以配合在英帕尔和云南方面的作战。
    1943年10月24日,中国驻印军新编第38师第112团,由缅北野人山区的唐家卡、卡拉卡一线,分3路向缅北的新背洋、于邦一线前进,当面之敌为日军的第18师搜索团和第56团第2营。29日,第112团攻克新背洋。11月2日,新编第38师第114团向新背洋推进担任警戒。
    11月6日,第112团攻克于邦日军的前进阵地,日军固守于邦核心阵地进行顽抗。双方激战至22日夜,日军第18师以第55、第56团主力增援于邦,第112团以众寡悬殊,反被日军包围。新编第38师以第114团及炮兵1营,向于邦方面增援,中国驻印军总指挥史迪威和新编第38师师长孙立人亲临前线指挥,在美空军支援下,终于12月28日攻占于邦,日军第56团第2营被歼,其残部向大龙河左岸地区撤退。此时新编第38师全部已经先后到达大龙河右岸,新编第22师先头部队第65团到达新背洋附近地区。

照片说明:1938年马来西亚总督府给吴其璋回国参加抗日战争的证书

    中国驻印军攻克于邦,是缅北反攻作战取得的第一个胜利。日本服部四郎所著《大东亚战争全史》1970年版第590页有这样的记录:
    “中国驻印军,和第18师过去在中国大陆上接触过的中国军队,在素质上完全不同,他们不接受任何形式的投降,包括俘虏,一律就地枪决。低贱的支那人撕去了最后的温和和怯懦,习惯在中国作战的日本军队心理底线被撕破,因而大吃一惊。……此次在胡康的中国军,无论是编制、装备还是战术、训练,都完全改变了面貌。尽管第56团奋勇猛攻,敌军圆形阵地在炽密的火力网和空军的支援下不仅毫不动摇,而我军的损失却不断增加……使全军不禁为之愕然。”
    吴其轺对我说,我最大的愿望,是为我的哥哥平反昭雪。
    吴其轺说:“我哥哥从海外归来投身抗日战争,他的血是为中国流的!”
    吴其轺说:“多少中华好儿女为了祖国贡献了鲜血和生命,我们不能忘记他们!”
                                    六、从飞虎队的战斗机到驼峰航线都飞过的空中勇士
    吴其轺多次和我说到蒋介石,一说到蒋介石他就激动得老泪纵横而哽咽地说不下去。
    吴其轺是黄埔军校11期的学员,蒋介石常常视察他们的学习和生活状况,也常常给他们训话。每次,蒋介石都双手叉腰在大会上演讲:
    “你们毕业了,都要去抗日战争的最前线!抗击日寇,就免不了牺牲。但是,为了国家、民族做出的牺牲是最光荣的!你们的父母,就是我蒋介石的父母!你们的兄弟,就是我蒋介石的兄弟!你们的姐妹,就是我蒋介石的姐妹!你们的疾苦,就是我蒋介石的疾苦!你们的胜利,当然,也是我蒋介石的胜利!-伟大的抗日战争一定会胜利!”
    吴其轺回忆,黄埔军校的学生们最爱向来视察的蒋介石、宋美龄借钱。借了钱当然是不还的,大家在哄笑之中把爱捣蛋的调皮鬼“借”来的钱当场分掉,买香烟,买吃的东西。此时的蒋介石总是在所有的口袋里都放上钱,学员们甚至可以亲手翻翻他的口袋。
    吴其轺那一批学员于1941年1月25日在昆明巫家坝毕业,1941年2月3日,去重庆白石驿大西别墅蒋公馆举行毕业典礼。在毕业典礼中,蒋介石亲手给60位光荣毕业的学员授予“中正剑”。吴其轺毕业后分到空军第五大队,当时的机场在成都梁山、成都凤凰山。
吴其轺回忆,他的同期学员多数人在抗日战争的空战中光荣牺牲了。

照片说明:抗日战争时期中国军队使用过的教练飞机

    我没有提问,吴其轺自己对我说现在还会唱黄埔军校的军歌。我从来没有听过关于蒋介石的故事,我搜肠刮肚,关于蒋介石的信息都是恶劣的,经过老吴一讲,我感到新奇。现在,90岁的吴老头儿还自告奋勇要唱80年前的歌曲?我急忙举双手赞成。
    吴其轺非常清晰地,用90岁的男低音唱到:
    黄埔军校《陆军军官党校校歌》
    “莘莘学子,亲爱精诚,三民主义,是我革命先声。
    革命英雄,国民先锋,再接再厉,继续先烈成功。
    同学同道,乐遵教导,终始生死,毋忘今日本校。
    以血洒花,以校作家,卧薪尝胆,努力建设中华。”
    第二首校歌《中央军事政治党校校歌》歌词是:
    “怒潮澎湃,党旗飞舞,这是革命的黄埔!
    主义须贯彻,纪律莫放松,预备作奋斗的先锋!
    打条血路,引导被压迫民众。
    携着手,向前行;路不远,莫要惊。
    亲爱精诚,继续永守,发扬本校精神,发扬本校精神。”
    我说,您唱得像京剧。吴其轺也张开大嘴,笑了,我清楚地看见他的牙几乎掉光了。
    我问吴其轺,黄埔军校给了你什么?吴其轺回答:坚强的意志,和爱国的心!
    吴其轺对我说:“无论多么艰难困苦、生死考验时,我都用这样的话鼓励自己。我在空中对日作战飞行超过800小时,我击落过5架日本战斗机、运输飞机。奇袭日军汉口机场,我开轰炸机超低空飞行,一次炸毁停在机场跑道上来不及转移的十几架日机。我的军衔,在美国援华空军的中国军人中是比较高的。我的飞机三次被日军飞机重创,三次,我都是鼓励自己:一定要活下去!在飞跃驼峰航线的时候,我同样这样鼓励自己。”
    吴其轺回忆,他曾经四次飞越驼峰都是执行同样的任务:到印度接受美国提供的飞机。他四次坐飞机穿过驼峰赴印度,又四次驾驶美国提供的飞机飞越驼峰回芷江。

照片说明:1945年停留在云南驿的美国飞虎队战机

    吴其轺说:“每一次飞行,我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每一次飞行我都鼓励自己:我一定要完成任务,我一定要克服千难万险,我一定要活下去!”
    吴其轺介绍飞跃驼峰航线的意义及其危险程度时说:
    日军占领越南后,中国只有通过缅甸境内的滇缅公路运送西方援华物资。1942年,侵缅日军先后攻占了中缅边境,切断了国际援华物资流通的最后一条陆上通道,中国抗日战争处于最困难的境地。为了保障中国抗战所急需的大批战略物资的供应,时任国民政府外交部长的宋子文最先向美国总统罗斯福提出从印度阿萨姆邦开辟一条航线空运援华物资,美方经过多方研究与论证,最后选定从印度汀江到昆明南北两条航线,1943年10月又开辟了从汀江到四川宜宾的航线和几条辅助航线。
    这些航线都必须避开日军在缅北密支那、八莫的机场、飞越地形复杂、气象多变和海拔很高的喜马拉雅山和横断山脉。因沿线山峰之间有如骆驼之峰,故称“驼峰”航线。
    60多年过去了,吴其轺至今记得驼峰之险,当时的飞机性能差,最大飞行高度都在6000米至7000米以下,飞机只能在山峰之间的低凹处和山谷中穿行,非常危险。在飞越驼峰中,美国损失了468架飞机,中国损失了46架飞机,中美共损失飞行员1500人。

照片说明:“飞虎队”飞行员的宿舍内务整理成这个样子

    吴其轺回忆:
    在长达3年多的艰苦飞行中,中国航空公司总共飞行了8万架次,美军先后投入飞机2100多架,双方参加人数总共有八万四千多人,共运送了85万吨的战略物资、战斗人员33477人,有力地支援了中国四万万同胞的英勇抗战。中国航空公司,先后损失飞机竟然占总数的二分之一强,而同一时期,美军飞越“驼峰”损失率接近90%。
    这实在是个让人吃惊的数字。美国“驼峰”空运总指挥、印中联队少将司令官威廉-H-藤纳将军曾说过这样一句话:“‘二战’期间,在两个友好国家间飞行,它的损失率竟然超过了欧洲战场上的对德轰炸,这就是‘驼峰航线’!”
    吴其轺对我说:飞跃驼峰航线我也紧张,但是,我鼓励自己,一定要活下去!
    当时,由于生活物资的匮乏,所以,多少次,战友们以为我回不来了,分了我宿舍所有的东西。
    多少次,我的战友们没有回来,我们大家怀着万分悲伤的心情分了他宿舍遗留的东西。
    但是,只有一条信念是不能改变的,我们生,要为中华民族的利益拼搏;我们死亦做中华民族的鬼雄!
                                            七、我的鲜血是为祖国流下的
    吴其轺说:“我回国参加抗日战争,是我父亲教育的结果。我三次被日军击落,三次又重上蓝天!又是我父亲教育的结果。我第一次我被日军击落后,我的屁股上中弹4发,直到今天,我走路还是一拐一拐的。是什么精神鼓舞我再上战场?
    一直到抗战胜利!还都是父亲教导的结果。
    我1948年在3000名竞争者考试的情况下,取得成绩第一,争得去美国西点军校航空分校留学的机会。1949年,我在台湾已经是中校军衔的军官。我的父亲通过我的战友李晨的弟弟,香港泰丰公司的经理李念一先生悄悄给我捎来家书一封:
    “我希望你回来!叶落归根!国民党之所以败走台湾,完全是因为腐败透顶!当年我支持你们兄弟参加抗日战争,今天,我希望你回到大陆,跟着初升的朝阳!跟着共产党!建设我们的新中国!”
    我当时就吓出一身的冷汗来,这封信笺如果让别人看见,我的命还有吗?
    当时,在台湾的空军飞机只加少量的油,大约续航飞行30分钟。没有办法。

照片说明: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颁发给吴其轺的起义人员证明书

    有一天,我西点军校的同学,美国空军少校John带领他的轰炸机分队降落台北机场。我认为,机会来了。我对John说,我想去香港玩玩,John说,来吧,我带你去。我就上了他的飞机。当时,台湾所有的机场都是戒备森严。可是,国民党军队不管美国军队的飞行员的起降检查。就这样,我先到香港,起义后,又到北京。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北京的南苑机场当教官。
    可是,全国刚刚解放不久,因为,我和四哥都曾经是国民党反动军官、残渣余孽的原因,我的父亲被不问青红皂白的一伙人拉出去,给毙了。”
    吴其轺摊开手问我:“我的血不是为祖国流下的吗?!”
    吴其轺回忆:我们兄弟九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我大姐叫吴贞宜。1900年出生,福建华南大学毕业,是妇科专家林巧稚的同事。因为父亲被镇压,弟弟都是国民党反动派的军官。所以,在刚刚爆发的史无前例的文革中自杀了。
    我大哥叫吴其玉,1904年出生。北京燕京大学毕业,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的哲学博士,而且是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的私人秘书和得意门生。他1957年被打成右派,当时,就失去了工作。1970年到1978年没有饭吃,我当时蹬三轮车,还给他邮寄过30元钱,以解燃眉之急。

照片说明:吴其轺的父母。其父亲是爱国士绅,可是刚一解放就被拉出去毙了

    我二哥吴其瑞。1906年出生,福建协和大学毕业。日本早稻田大学的硕士。在福建南平二中当校长。1957年被打成右派时是南平市副市长。文化大革命中,被押送到古田,被学生们残酷地批判、斗争。
    红卫兵让我二哥吴其瑞蹲在齐嘴深的粪缸里。
    屎尿齐嘴深,稍稍一抬头。红卫兵马上用钉满大钉子的“狼牙棒”照头上猛打!
    红色的鲜血染红了我二哥吴其瑞头颅!
    我二哥忍无可忍,在众多红卫兵小将稍作休息的一瞬间,“噌”的一下窜出粪缸!
    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
    他跑到一棵歪脖树下,解开自己的裤腰带,上吊,自尽了!
    很多看热闹的人目睹了发生在眼前的一切。至今,摇头无语!
    我二姐吴静宜,1910年出生,福建华南大学毕业。其夫去了台湾,和孙立人将军一起反蒋,受牢狱之灾。可是,在大陆的四个子女倍受歧视,文化革命中更是倍受政治迫害。
    我四哥是吴其璋,前面说过了,他牺牲在抗日战争的最前线。
    我三姐吴端宜,1914年出生,福建协和大学毕业。福州卫生学校的校长。1957年,夫妇二人都被打成右派。他们都被下放到福建崇安农村监督劳动改造。1979年,是福建省委书记项南下令:“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闻所未闻!马上平反!”才解放的。
    我四姐吴肃宜。1915年出生,福建协和大学毕业。福州卫校的教育长。1957年夫妇被打成右派,文革遭残酷斗争、无情的打击。由于没有生活来源,夫妇到农村依靠养蜂度日。1979年以后,他们去了美国。-去了就没有回来,客死他乡。
    我五哥吴其瑗,1916年出生,福建协和大学毕业。原福州一中当老师。文革中被关押在学校批斗,身上两处骨头被红卫兵小将打断!

照片说明:吴其轺曾经是杭州一带最优秀的三轮车夫(吴缘摄影)

    吴其轺对我说:“我最小,也90岁了。回顾我的一生,回顾我家庭的沧桑经历,我无言以对。国家主席刘少奇,国防部部长彭德怀尚且如此,我一介草民又能说什么呢?”
    吴其轺说:“我喜欢看北大教授季羡林的《牛棚杂忆》,季羡林说:‘我希望有人用如椽的大笔记录文化大革命。’文豪巴金,在《随想录》中倡议建造‘文革博物馆’,以达到‘警世恒言,告诫子孙’的目的。我吴其轺也希望有人用如椽的大笔,全面记录抗日战争!善待牺牲的军人!善待为国家牺牲的军人家属!”
    吴其轺对我说:“我多么希望在我的有生之年,看见对我父亲的平反昭雪。”
    我说,当时,刚刚解放,拉出去毙了的人多了。平反昭雪有意义吗?
    吴其轺坚定地认为,有意义。他说:“我的父亲从小就教育我热爱自己的祖国,我之所以奋不顾身地投入伟大的抗日战争,也是听从他的教诲。可以说,我的鲜血,是为祖国流下的。我的父亲一生没有干坏事,他是福建有名的开明士绅。如果给他平反,证明我们中华民族的灿烂文化是世代相传的。反之,说明信仰的缺失,道德的沦丧,口碑的失传,信仰的危机,教育的无信,人性的泯灭,伦理的亵渎,和预示着我们的后代也将:无德的延续!”
                                            八、从天之轿子到三轮车夫的演变过程
    吴其轺用右手比画成手枪的模样,反复对我说:“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几十年的人生轨迹造就了老吴钢铁般的性格,抗战老兵吴其轺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
    我了解到,除去吴其轺有坚定的人生信念之外,他遇见了一位相依相恋、相依为命、相亲相爱、相濡以沫的老伴儿裘秋瑾女士。吴其轺1949年从台湾坐美国飞行员的飞机到香港,找到共产党的组织,起义投诚。他先后在北京空军担任教员,又到浙江之江大学任教。在大学时,认识了同事裘秋瑾女士,确定恋爱关系。从1954年到1974年,吴其轺在监狱中度过,裘秋瑾也因为“政治牵连”失去工作。1954年11月,裘秋瑾到余杭农场监狱和吴其轺结婚,几十来,这对夫妻风风雨雨、不离不弃、相敬如宾、琴瑟和谐。在这几十年中,裘秋瑾分过云母、制造过耐火砖、拆过手套,她含辛茹苦、任劳任怨地忍受着,坚持着拉扯两个孩子。

照片说明:蹬三轮车时期的吴其轺给儿子写的信,舐犊之情跃然纸上

    从1967年到1968年,吴其轺的儿子也成了学校红卫兵们打人的活靶子。
    每天下课,吴缘要自觉走到学校门口的大树下,任由出身优良的孩子们暴打。
    吴缘的口头禅只有一个:“你们打我,别打我的哥哥。”
    那时,在杭州四宜路小学上学的吴缘的脸上、头上,天天是伤痕累累、血迹斑斑。学生们抽他大嘴巴、往他脸上拍板砖、对他拳打脚踢是家常便饭。
    那时的吴缘没有办法,他只能躺在地上,双手抱头,缩成一团。
    那时,吴其轺在县大狱里,夫人裘秋瑾白天在街道工厂每天做耐火砖。晚上看见儿子天天头上流血、衣服肮脏、和衣而睡,她不禁抱着鼻青脸肿沉睡中的儿子潸然泪下。
    以后,吴缘又变成土匪,他疯狂地报复曾经殴打他的人,台球棒三根捆在一起都打断了,以至于当年殴打他的人看见他就下跪求饶。

照片说明:抗战初期的骆春霆是国民党空军五大队77分队少尉飞行员

    吴其轺家生活非常困难,两个儿子又正在长身体,没有钱改善,就一个月买一次猪头吃。每次猪头下锅,两个垂涎欲滴的儿子已经按耐不住了,还没有煮熟,猪头的鼻子、耳朵就早没有了。裘秋瑾贤惠,她从来是看着家中三个男人吃的。
    后来,吴其轺的儿子下乡了,成了当地远近闻名的“吴屠夫”。1.87米的吴缘,体重200多斤。整天不刮胡子、不洗脸。被杀的猪一看见“吴屠夫”,先屎尿失禁、软了半截。
    一天, 民兵连长带一伙人看见吴缘,先是训斥:“你这个国民党残渣余孽的狗崽子!”
    看对方人多势众,吴缘低头不语。民兵连长大怒,一铁棍打在吴缘的膀子上。
    不几日,民兵连长上山砍柴,突然,密林深处狼烟起、窜出一脸杀气的吴屠夫。
    民兵连长腿一软,就跪下了。吴缘一脸横肉怒目圆睁,双手抡圆铁棍,只听“喀吧”一声,民兵连长的腿早断了。等黑风窜回恶林深处,民兵连长才发出杀猪一样的哀号。
    陈纳德将军、陈香梅女士再聪明,也万万想不到“飞虎队”的后代们竟然会培养出“吴屠夫”这类人物来。
    此时,蹬三轮的吴其轺也希望自己的儿子变成一个文雅的人来。他给儿子写信,谆谆教导自己的孩子“要努力学习、积极上进、不要浑浑噩噩。我们虽然有天一样大的困难,地一样辽阔的艰辛,但是,我们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对我们的祖国有所贡献!”
    极其少的时候,吴其轺也领自己的两个儿子去杭州图书馆。尽管是凤毛麟角的机会,却给如今已经50多岁的哥俩留下深刻的印象。吴其轺当时流利的英文让杭州图书馆里面的浏览者目瞪口呆,他一边翻译英文图书,一边给两个孩子讲其中的意思。这三位衣衫褴褛、浑身汗臭的读书者引来无数好奇的目光。

照片说明:1938年3月16日我国空军骆春霆驾驶的飞机不幸被日军击落

    吴其轺领两个儿子去街上饭馆吃饭的情景,也被儿子牢牢记住了。
    由于吴其轺蹬三轮体力消耗巨大,所以,他每顿饭都需要吃一斤以上的食物。
    杭州饭馆的小包子天下闻名,一两有三个,和北京的饺子差不多大小。父子三人起码要吃二斤,60个。如果一次真要60个包子,怕吓着旁边的食客。所以,父子三人就采取分散御敌的战术,去三个饭馆吃饭。这样一来,白喝了9碗汤,还确实文雅了许多。
出大狱之后,吴其轺找不到任何工作。为了生存,从1974年开始到1980年,他在杭州清波针织手套厂蹬三轮车。他的工资一天1块2角,没有休息日。那时,他们一家四口租住一间12平方米的小房子,房租每月3块3角。由于自己装车、骑车、卸车,体力劳动非常大,所以,吴其轺一顿饭“吃一斤面条像玩一样。”
    尽管这样,欢乐的吴其轺还是成了杭州城赫赫有名的三轮车夫。
    吴其轺可以把右后车轮翘起来,飞快地骑“两轮三轮车”。这是其一。
    吴其轺可以把左后轮翘起来,飞快地蹬“两轮三轮车”。这是其二。
    吴其轺可以倒着身子往前蹬三轮车,还蹬得飞快。这是其三。
    吴其轺可以在三轮车满载的情况下,以飞机俯冲的速度飞过一条非常之窄小的胡同。如果不是有飞行员的“目测能力”这项非凡的技术,是绝对不敢实施的。这是其四。

照片说明:1938年3月16日日军为我国空战烈士骆春霆立碑

    吴其轺会修理三轮车,无论什么样的毛病,无论哪位工友的三轮车,他都是手到病除。??人缘好,这是理由之五。
    吴其轺煮的石头弹子,味道非常好。众多三轮车夫在聚众歇脚“喝两口”的时候,品品吴其轺带来石头上面的油盐味道,再喝两口白酒,其乐无穷。穷苦的北京的三轮车夫没有杭州的三轮车夫聪明;北京的三轮车夫是往口中送上一枚大钉子,含含生锈的大钉子,咂咂味道,再喝一口二锅头。那时的吴其轺很能喝酒,只是没有喝酒的钱财。所以,煮出五味俱全的石头弹子,延续三轮车文化。这一发明创造,造福于众三轮车夫,应该是理由的第六。
    1974年杭州的三轮车夫结构比较复杂,有翻译、教授、作家、飞行员,更有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农民兄弟。一瘸一拐、谈笑风生的乐天派吴其轺虽然已经56岁,但是,他的乐观鼓舞了很多人,自然成了三轮车夫这个群体的头儿。
    有个眼镜儿,是文化人,会拉小提琴,可身子骨像面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