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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侵华日军老兵的来信 |
新年伊始、万象更新、百舸争流、喜气扬扬。2005年第一天,我开门喜迎几十封来信及贺年片。细细分拣,有三封来自日本国,是原侵华日军老兵写来的。屈指一算,不觉心情沉重起来:我们已经迎来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的漫长的一年!
从1931年日本发动“九?一八事变”侵占我国东北三省开始,到1945年,侵华日军无条件投降,整整15年的侵略与反侵略的战争!在侵华战争中有3500万中国军民死伤!日本国战死、伤、俘154万侵华日军的军人!有129万侵华日军在中国十个战场上向中国政府军交枪投降!抗战胜利已经60周年了,还有原侵华日军老兵给我来信!真是让我感到百感交集。
在中国境内,没有一位中国公民有这么多的“鬼子来信”;也没有一家抗日战争博物馆存留像我这么多以谢罪为主的原侵华老兵的来信。即使中国四川省一家抗日战争博物馆从我手中征集去十封原侵华日军鬼子兵近年的来信,可我存留的原侵华日军老兵来信还有几十封。我是研究抗战历史写报告文学的作家,我深感来信的重要。“老鬼子来信”既是“人证”也是“物证”,还是“口述历史”的部分。我本文的题目原来是《我不希望这是最后的来信》,我的本意是:“------侵华日军老兵活的再长一些,他们作为战争的亲历者还常常给我写信”。后来,我感到题目不明确,于是改成《我不希望这是日本老兵最后的来信》,想来想去,还是不妥,于是,改成现在的题目。
盐谷保芳是我的老朋友了,84岁的他已经20次来中国谢罪。他于1942年来华参战,在侵华日军59师团当曹长,守卫了四年山东省泰安火车站。他们部队的主要任务就是把山东省的煤、铁矿石、粮食、丝绸、布匹木材从泰安车站装车,再运送到青岛,最后,掠夺到日本国。盐谷保芳有十次来华谢罪是由我陪同的,盐谷老人告诉我,他和八路军打了四年,身中八路军六枪。在四川谢罪时,我陪同盐谷老人去洗过温泉,我亲眼看见盐谷保芳身上伤痕累累。盐谷在1945年随战败日军一起,被苏联军队押解到西伯利亚服苦役。在饥寒交迫中,他的脊椎骨又被砸折。1947年,盐谷保芳从西伯利亚回到日本,是在担架上被抬回去的。2005年1月1日,盐谷保芳的来信只有一句话:
“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我很想参加贵国举办的纪念活动”。
80岁胜间靖子也是我的老朋友了,1945年初,她在哈尔滨日本陆军医院当实习护士。没有几个月,苏联红军的飞机、大炮、坦克、装甲车已经将在中国东北的日本关东军打的是屁滚尿流了。在哈尔滨的大街上苏军坦克和战车川流不息的时候,胜间靖子亲眼看到日军医院的军医们“处理”来不及撤退的几十名日军重伤员。在抗战胜利以后,胜间靖子嫁给一位解放军的随军摄影记者。当然,她也就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从1945年到1986年,胜间靖子和中国人民一起休戚相关、生死与共。1986年,她又回到阔别40年的日本国。多少年来,胜间靖子一直在日本国大学担当中国语的教师。一批又一批,一批又一批,在教授中文的同时,胜间老师一直以自己的亲生经历教育日本的学生们。胜间每年都带日本学生参观卢沟桥和抗日战争纪念馆,胜间的学生,我每一批都在卢沟桥上见过。胜间先生在来信中说:
“中国是我的第二故乡,我还会带我的学生参观卢沟桥和抗日战争纪念馆。只要还可以办到,我就要为日中友好尽我的一切努力”。
来信最长的是年岁最长的本多立太郎,90岁的本多立太郎不但写了一封长信,还邮寄来他写的一本叫作《说说我爹》的新书。侵华战争期间本多立太郎随日军来华作战,在南京,他杀过中国政府军战俘。日本战败后,他随投降日军被苏军押解到西伯利亚服苦役。1947年8月,他回到日本国。由于本多立太郎入伍之前在日本朝日新闻社会部工作,所以,本多立太郎从1987年开始自己办一份小报。这份小报是手写的,不定期发行。本多立太郎在1997年时任命我为北京分社的社长,还邮寄来一张委任状。我告诉他:“这要是在中国的文化大革命期间,别说我了,连我爸爸都被红卫兵打死了!”
按照习惯,侵华日军老兵90岁的本多立太郎在信的一开始使用这样的词句:
“方军先生,我跪在你的案前”。本多接着汇报:“我的战争体验报告在日本国已经宣讲了1000场以上,听讲人数已经超过20万人次,如果身体可以,我还要给日本国的年轻人们讲述我所经历的战争”。
在本多立太郎的书中他这样写道:“谁还要发动战争?!就先从老夫的身上把战车开过去!”
在本多立太郎的信中,他这样写道:“我们在西伯利亚的战俘营中服苦役,饥寒交迫。受到苏联军队的严密监视和监督,很多日本战俘都死去了。这使我反思我们侵华日军在中国的所作所为。从那时起,我对日本军部和天皇的战争罪行深感愤怒!”
本多立太郎在他长长的信中还回顾了在侵华战争中,他父母从日本国给他写的信。信中说:“你所在的国家是有五千年文明历史的国家,这一点你可要铭记在心啊!你如果回国的话,我们深深地祈望你能不能带一个中国的‘佳人’回日本?咱们全家对于中国的悠久历史和传统文化表示深深的敬意和崇敬”。
我经常接到来自各方的来信,他们是:老八路、老新四军、国民党军队的老军人,台湾的抗日老军人、劳工、侵华日军原军人等等。我尤其感到侵华日军老兵的信笺来之不易,其一,日本国正处于否定侵华战争罪行的潮流之中。其二,抗战胜利60年,许多原侵华老兵年事已高、风烛残年。其三,他们几乎没有来自于中国的“倾诉对象”,很多人实际上是带着一肚子的话、一生的经历,和战争的残酷记忆、忏悔,和对和平的深切祈望而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不是光接来信,写信也是我每天的生活内容之一。有一次,我在纪念抗战胜利的日子里在北京人民广播电台对听众讲话,我说:“给侵华日军老兵写信对我不是难题,但是,是经济负担。因为,国际信笺邮资是国内信笺邮资的8倍”。有一位外交部叫张承发的老翻译听了广播后,就每年给我邮寄一百张国际邮票,张承发的父亲是老新四军。张承发老师说:
“抗战八年,中国军民死伤无数。今天,我要发扬抗战八年的精神,支持你和侵华日军老鬼子们联系。战争的风云飘过去半个多世纪了,我希望经历过战争的人们和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人们都思考上个世纪发生在中国国土上的战争”。
我对张承发说:“还八年呢,再过两年,还会有侵华日军老鬼子健康地活着吗?”(中国作家协会作家 方军)
人民网日本版 2005年01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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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说明:1918年四岁的本多立太郎和家人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