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对我们这一代人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是铁臂阿童木和酒井法子吗？是“杜丘”和“真由美”吗？是东芝电视机和丰田越野车吗？是川端康成还是山本五十六？抑或，是历史教科书和靖国神社，还有南京大屠杀和“九?一八”……日本，难道就永远是一个令我们心情复杂而矛盾的音节？
南京不是沈阳？
到了沈阳，当地人一般会推荐你去参观“怪坡”，而不是“九?一八”纪念碑。但沈阳人仍然会固执地认为，“九?一八”属于沈阳，而不是遭遇更惨烈的南京。在笔者赴南京之前，便有朋友从沈阳打来电话，说那里要举行多少多少项纪念活动，而且，今年的仪式会格外隆重，情绪会格外炽烈，请你也来吧！
但笔者去了南京。在南京，笔者没有感受到朋友叙说的那种“沈阳气氛”。梧桐树遮掩的街道上行驶着丰田、三菱，中山陵下的照相器材商店招牌上大书着“富士胶卷”，玄武湖畔的新华书店里出售着村上春树。
但切莫以为南京就已经原谅和接受了日本。来接我们的南京朋友在汽车经过大街时，指着一处建筑说，这就是某某酒店，因为在大屠杀纪念日开业，而被愤怒的市民狂砸，至今仍闲置。他还谈到，在南京的日商投资企业相对其他地区要少，而且以小型者为多。就饭店业来说，至今，仅有两家为中日合资。
“也许，日本人是害怕这里的亡魂，而不敢来吧？”朋友说。
从此意义上讲，南京即是沈阳，而沈阳即是全中国。
实际上，烙印是很难用岁月来销蚀的。笔者的一位要好的同事是南京人，她的爷爷便是被日本人杀死的。当笔者在闲谈中一不小心提到日本时，她便警告笔者：“不要再说！”在抵南京的飞机上，笔者一直在读一本有关南京的旧人随笔。其中，张慧剑写到了孝陵樱，称这是从日本引来的“贱蕊”，有朝一日当尽删之；陈鹤琴写到了首都沦陷，日军之凶残，历历在目；还有范长江的《感慨过金陵》，叙述了抗战中惨烈的迁都。一个民族的集体记忆，多少年前，竟就这么沉重了。
“九?一八”前夕，笔者到达了南京。出机场时，笔者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卡西欧手表，见时针正在极其准确地走向那个使中国陷入灾难的日子。遥想远方的沈阳，笔者的心头一片茫然。
朋友还是敌人？
笔者是第三次到南京。上一次是在六年前，笔者特意脱离了组织安排的游览线路，单独参观了南京大屠杀纪念馆。那是一座沉甸甸的建筑，游客不多，一些日本人写的悔罪录一类的东西很惹人注目。
笔者还记得第一次与同龄日本人面对面交往时，他那出人意料的躲闪眼神。当时他心里在想什么呢？这于笔者至今是不解之谜。在互赠礼物时，这个日本人把一个笔记本送给新加坡人，但被后者拒绝。日本人眼神中流露出了凄凉。但笔者还见过日本人的另一种眼神。那是在夏威夷，超级市场里售货的日本女人忽然问笔者：“你是日本人吗？”笔者说：“我是中国人。”她的目光中立时便多了一丝明显的蔑视。
应该说，自中日邦交恢复正常后，特别是我国改革开放后，两国关系进入了蜜月期。记得在80年代，笔者读过日本人写的军事幻想小说《明斯克号出击》，在书中，中国成了日本流亡政府避难的大本营，中国协助训练了“日本解放军”，最后反攻列岛，驱走了“北极熊”。在90年代，在乔良的《末日之门》中，中国军官和日本军官仍是要好朋友，共同作战，夺取了胜利。但笔者感到，最近以来，日本人与中国人之间的态度有了某种变化。就在这个“九?一八”前，网上出现了中日舰队在日本海上互相厮杀、日军用巡航导弹轰炸上海的军事幻想小说。这是为什么呢？
从“武藏”舰到“大隈”级
作为《舰船知识》的忠实读者，笔者曾为该杂志90年代初期刊载的一些精彩油画而神往。其中一幅画了“武藏”号昂首破浪的雄姿。那是一位日本舰船画家的作品。据说，他以专画二战中沉没的日军巨舰而闻名。但在90年代中期以后，这些油画，连同小贩出售的日军战斗帽以及日本游戏公司制作的软件一起，都消失了。
在今年最新一期《舰船知识》的封底，出现的是日本海军“大隈”号两栖登陆舰的大幅照片。镜头是俯拍的，从上方看去，可以清晰地看到其壮观的直升机直通甲板，感觉有点像“基辅”号航母。而实际上，许多人认为，日本正是以“准航母”的原则来制造这艘巨舰的。
1998年3月，“大隅”号正式服役。该舰满载排水量1.3万吨，与意大利的“加里波第”号航母(1.34万吨)相仿，比泰国的“差克里?纳吕贝特”号(1.15万吨)还大。这艘“准航母”除可搭载直升机外，还可以起降“海鹞”之类的垂直起降战斗机。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大隅”可以加装滑橇式飞行甲板，并可把甲板下的空间改装成机库，必要时还可加装舰载机的指挥控制导航等相关设备……如果需要，“大隅”级两栖登陆舰随时可以改装成轻型航空母舰。想一想，咱们中国还没有航母啊！
实际上，进入新世纪以来，日本建造万吨以上“准航母”的步伐越来越快：“大隅”级第二艘铺设了龙骨，第三艘也已开工建造；标准排水量1.5万吨的大型“直升机母舰型”驱逐舰也准备开工……据悉，到2015年，日本海上自卫队将拥有七艘这样的“准航母”。
在80年代，笔者还没有意识到要去理解日本人挥之不去的“航母情结”。然而现在，笔者却能理解它了。正是这个困于大海的日本，抢先于英国造出了世界上第一艘航母；正是这个日本，用航母攻击了珍珠港；也正是这个日本的舰载机，轰炸了我国的上海、南京、重庆……
笔者听说，日本在新世纪建造航母，是为了再次“应付周边事态”、“在海外发挥军事作用”，而这个“作用”的对象之一，便是曾经饱受其军国主义摧残的中国。这便是双方情感最近发生变化的根结吗？
“中国威胁”下的日本
从8月25日到9月2日，日本自卫队举行了自成立以来最大规模的综合实弹演习。演习在风景如画的富士山下进行。此次演习是设想日本在遭受“敌人”对日发动登陆进攻的背景下进行的。演习使用了各种先进武器，1996年开始正式装备日本陆上自卫队、能发射激光制导导弹的96式多目标导弹系统首次在演习中亮相。据报道，本次演习每天约消耗32吨弹药，仅弹药一项就花费了近13亿日元。
舆论注意到，演习开始前日本采取了严格的保密措施，人们普遍猜测日本为这场演习赋予了某种“敏感”的内容。
以下情形仿佛透露了某种信息：与演习场上日军官兵冲锋陷阵的场面相一致，演习场外也是一片杀气腾腾：一些人头裹印有太阳标志的白布带，光着上身，有的吹号，有的击鼓，有的挥着“武士刀”起舞，更有人则不停在大喊：“冲！冲！冲！”这就是日本右翼专门为这次演习组织的“助阵团”。在这些人当中，人们看到了著名的日本右翼分子、东京都知事石原慎太郎。
紧接着的9月10日，就是这个石原慎太郎，在访问美国时，公然指责中国“企图建立扩张帝国，支配整个亚洲地区”。在哈得逊研究学院以及著名的智囊机构曼斯菲尔德太平洋事务研究中心组织的一次报告中，石原慎太郎煞有介事地宣称，亚洲各国越来越担心中国的崛起。
他说：“放眼当今世界，中国是唯一拥有帝国野心的国家。”
不仅如此，石原慎太郎还称中国一直在亚洲地区推行“霸权主义和扩张主义”。
据报道，此人不久前还曾宣言，如果他将来有一天做了日本首相，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修改日本和平宪法，允许日本组成军队，允许日本拥有“战争权”，并加强与美国的军事合作，以对付“中华帝国”！
军国主义复活的前奏吗
就在上述自卫队演习结束的次日，日本各大报纸都在醒目位置刊登出了一条消息：日本防卫厅决定大幅修改防卫大纲的基本方针，将把中国作为目标之一。防卫厅同时公开宣布，考虑到“中国在日本西南靠近冲绳岛附近海域的活动不断出现”，今后将对自卫队配置进行重组，加强对该地区的兵力布防。
舆论指出，从演习的时间与地点、发布修改防卫指针的时机等情况综合分析，不难看出日本此次演习含有针对中国的企图。与修改教科书和参拜靖国神社的事件结合到一起来考虑，日本的对外政策、对华政策正在出现某些逆动。
人们注意到，上台还不到半年的小泉越来越显示出其右翼化倾向，从上台之初的要求修改自卫队地位的修宪风波，到日本海上自卫队跨出国门参加西太平洋多国军事演习，再到刚刚结束的大规模实弹演习和即将进行的对防卫大纲的修改，这些都说明一个趋势：日本防卫厅将自卫队升格为正规作战部队的企图正在逐步变成现实。
因此，《解放军报》等中国主流媒体指出，9月2日结束的陆上自卫队大规模综合实弹演习并不是自卫队军事行动告一段落的标志，而是吹响日本大力发展军事力量、走向军事强国的“号角”，日本新军国主义复活的序幕由此正式拉开。
而这又与大洋彼岸美国的动向有关。小布什上台后，美国正在调整全球战略，并试图将全球战略的重点由欧洲转向亚洲，扼制中国的崛起，为此将进一步加强与日本的军事合作，拓展“美日共同防卫”，这无疑成为了日本实现军事上的进一步跨越、修改宪法的新“机遇”。
难怪，在美国世贸中心和五角大楼被撞后，所有亚洲国家中，震荡最烈而又最惶惶不安的，便是日本了。
矛盾的心情
在这样的背景下，可以想见在面对今年“九?一八”时，普通国人的心情了。然而，笔者同样很难接受另一个事实，那就是，日本，其实不也曾是人类社会中的优秀成员吗？
在笔者的书架上，陈列着许多日本人的作品，他们是紫式部、水上勉、三岛由纪夫、石川达三、芥川龙之介、大冈升平、安部公房、川端康成、井上靖、大江健三郎、永井荷风、谷崎润一郎、池田大作、东山魅夷、村上春树、江户川乱步、森村诚一、松本清张、星新一、小松左京、田中芳树……他们为人类文化作出的贡献，的确让人钦佩。更不要说那些获得诺贝尔科学奖的日本科学家了。
日本的经济则更让人感叹，这就不用多说了。笔者家里使用的产品中，也有着许多中国人家共同的特点。照相机是佳能的，电视机是东芝的，空调是三菱的。笔者写这篇文章所使用的笔记本电脑，则是东芝的。笔者平时用得十分频繁的复印机和传真机，据说也是日本人发明的。没有日本，世界的经济、我们的生活，会是怎样呢？在世界正走向全球化的今天，那些大呼抵制日货的人到底想的是什么？
在笔者接触过的日本人中，他们大多彬彬有礼，比中国人更懂得公共秩序，更喜欢说“对不起”。在川端康成的作品中，笔者看到了京都樱花辉映之下人世间纯真至美的爱情；如同现在中国的“哈日族”喜欢《一千次的求爱》一样，笔者仍喜欢着《排球女将》，喜欢着《血疑》；不仅如此，笔者喜欢着鲁迅笔下的藤野先生；喜欢着井上靖的《天平之甍》中的日本僧人，为了一圆对先进文化的追求之梦，他们不辞生死到中国迎请鉴真大师。
与日本人交流，有一种与欧美人交流所没有的天然心灵沟通。我们可以谈《三国志》和《西游记》。记得有一次在珠峰，看到日本人在捡垃圾，便上前询问，英语互不能达意，于是手书汉字，双方均恍然大悟，鼓掌欢呼。
中日两国同在东亚，的确一衣带水，有着共同文化渊源，如一位美国学者所说，它们本应该成为一对比一般盟友还要要好的盟友。即便在今天，两国间的敌意也并不像BBS表现的那么一触即发。正如前几天江泽民主席在会见一个日本访华团时所说，中日友好仍是两国关系的主流。
但是，南京籍女同事眼中的怒火，又该由谁来平息呢？我们需要一个前提。
有感情才能有信任
按照中国人的观点，这个前提便是，日本应该重新正确地审视历史。对于不少日本人来说，这显然无法做到。互联网上的吵架并不能解决这个难题。
一个焦点是，双方对历史的认识，并没有建立在共同的知识基础上。如一位日本学者的解释，就好比一个妇女在遭到强奸后报案说，有一个身高两米的异族人对她进行了非礼；而那异族的人却说，我们族里没有两米高的人，从而否定强奸的事实。但强奸又确是发生了的，所描述的，这其实是受害妇女在当时的情况下，因震惊而不能记住具体细节。这正是中日之间的许多情形。
不少人认为，建立共同的知识基础，还有赖首先建立共同的感情基础，这需要时间和耐心，而下一代比我们这一代有可能更好地完成这个使命，因为全球化使他们有了更多的共同话题。
今年8?15前夕，当政治家和外交家们正为小泉参拜靖国神社而面红耳赤时，日本东京中野区少年棒球队访问了北京，与北京西城区大木仓小学生棒球队进行了一年一度的传统友谊比赛。童心纯正，他们更少猜忌和隔阂。
比赛开始前，中国孩子送给日本孩子每人一块大巧克力，日本孩子则送给中国孩子每人一个绿色袋子，里面装有一个玩具喷水枪和一块秒表。中国孩子表示，他们想带日本孩子去看海洋馆、民族村和京剧。日本孩子发现，北京的麦当劳与东京的一样好，北京的街道与东京的一样干净，在宾馆里也能看到日本的NHK电视节目。孩子们来北京前，他们的父母还担心安全问题，但来了之后，发现这根本不是问题。孩子们回东京前，买了北京的蛋糕、茶杯准备送给父母。
“日本历史教科书吗？这样的问题离这些孩子还比较远，我们也不大愿意涉及这些问题。我们能够和西城区常年保持这种交流，本身不就说明我们愿意增进两国新一代少年的交往吗？”日方教练岛崎进说。
“这种交流表面不在政治上，但它涉及到不同职业、不同年龄，只要有交往，就会有感情，有感情，就会有信任，就不会听信谣言，就不会在关键时刻改变自己的看法。”北京市西城区政协副主席张延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