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日军迂回进攻
自西北军退守南口之役,南口形势的险要,遂传播于遐迩,中外的军事家莫不以另眼看待。可是日军自大,这回要故作尝试。八月九日的一天,趁我十三军XXX师的阵地还未配置就绪,即行真面目的主力总攻击,集中炮兵,紧密放射,飞机协助轰炸,使我棱线阵地内的战士不能抬头还击。同时用阻止射击??炮弹跳越山头,而射落在山背,??使我不能增援,然后以坦克车掩护步兵冲锋,以优良于我军十倍的现代战争利器,七昼夜的猛烈轰炸,除了粉碎南口左右两侧山头,XXX师的弟兄有重大牺牲外,阵地还是阵地,没有丝毫动摇。
日军攻南口不下,于是不能不变更战术。八月十五日南口战况突趋和缓,而南口右翼长城线附近锡顶山前黄老院地方已发现敌踪,敌方以昌平县沙河镇西南之西贯市为根据,另外以门头沟为第二军事活动地,向永定河北面进攻。欲利用复杂地形,由山径小道,出我不意,穿过长城口,迂回而入怀来,康庄,取包围姿势,切断我南口联络。这是攻南口失败后,极垣才主张用迂回战法,攻击我南口右翼。
二 横岭城头
担任南口正面战斗任务的是十三军XXX师,师长王仲廉先生,右翼是十三军x师的战场,师长王万龄先生,军长汤恩伯氏兼前敌指挥官。驻节怀来城内指挥作战。
怀来是平绥路东端的一个县治,距南口百余里远,离右翼横岭城前线最近,不过五十里。地势低洼南口山脉四周环绕。把它形成一个怀来盆地。在军事上看来,它不相宜设立一个军事中心机关,假使单单指挥十三军的X师人马,康庄是比较相宜的,但是在永宁,延庆,赤城,龙关,独石口等地部队,也归汤恩伯先生指挥,他的指挥部放在怀来,是太偏于有前方了。因为口口口恐怕十三军夺他地盘,不允许军部设立在宣化,另一方面因为当时战局有全盘胜利希望,稍为不适当的地方,似乎无大关系。
X师师部当初也在怀来城内的,副师长陈大庆先生在横岭城组织临时司令部,用电话指挥前线部队作战,听取敌情,随时遣调布置,同时向后方高级长官报告,或传达上级命令。他对于前方地形相当熟悉,十三军急援南口,刘汝明仅派参议员作形式之联络,对南口方面的地形,还是陈大庆先生自己去摸清楚的。刘汝明末负一点责任。
八月十五日敌军攻入黄老院阵地,炮火的猛密,与攻南口一样的战法,并且逐步向右翼缺口夺进,情况非常严重。师长王万龄先生也到横岭城坐镇,出发时把他的物件,一针之微,都嘱勤务兵收拾带走,准备不再回到怀来,他不回怀来的意义有两层,要是把日本打跑了,当然跟踪追击,不幸而失败,则以横岭城为坟墓。
横岭城在怀来东南四十里地方,南口山脉的崇岭间。在地图上看来在长城墙底下,实际上走起来还有十里路,这是通北平的主要山道,所谓道路,仅仅是一条被山水冲刷成的山沟,谈不上什么“道”和“路”。但是,现在成为我们后方军事运输上的要道了,而它在军事上运输上,却异常的不便利。
二十日的黄昏,汤恩伯的参谋处长在一间非办公室的炕上,用他幽默而颇有煽动性的语调,谈论前线战况时,忽然停止,伸长耳朵,细听院落里牵牛花叶上的雨声。口角上呈露出新的笑容,即以演说中最紧张的意态诉述他的新感觉:“下雨了,我们前线的弟兄又好出去摸他一下了!”(摸他,即利用雨夜乘敌不备,偷袭敌营之意。)屋子的人对帘外的雨发生特别好感。
第二天的早晨,泥路泞滑不堪,接济前方的弹药,完全改由大车??北方的马车??输送。天晴路好可以用卡车载运。然而它输送路程都只能达于二十里外的山口,再向前,只有借重人力和牲畜。
因此这天的运输队,由驴子,大车,挑夫组合成,这条牛走起来还嫌崎岖的路,汽车就用小脚婆走路的方式也难通过了。在这样道路上,毛驴子最骄傲,驮载的重量既不过分,行动可以自由,等驴夫睡倒了,它偷偷地走进田地里,黄的高粱,嫩的黄豆荚,小米子,大胆地吃一饱好东西。庄稼人看见了至多是吁吁赶跑它,不肯像平时拿起长棍来打它一下,因为它也加入战争了。
除了输送弹药给养的运输队外,任务最紧要的是增援前方的炮兵连。夜晚上冒着大雨由怀来城开拔,雨水的浇淋,滑而乱的山石,叫他们攀援而上,实在够乏的。太阳光射进山沟时,他们卸去了鞍架上的炮身,炮座,弹箱,把骡子缰绳扣在臂膀上,由它们在可能距离内去充实已空虚的胃囊而倦了的战士,在比较平坦的乱山石上用各种不同的姿态睡将起来。太阳光的热度,和自己的体温,把湿了的草绿色军衣烘干了,可是在身体睡压的一面,因为地下潮湿还留着一大块潮渍。翻过身来再睡,一等兵刘长胜睡得顶香,几只大蚂蚁爬过他头脖子咬了一口,两手乱抓,把头顶前溅满了泥浆的马灯打到石坡下,他身也不翻的又睡着了。一个工兵背上负着十字镐铁锹,军毡,防毒面具,伪装网和短枪,这样在山沟里的乱石上睡来是颇成问题,解除了睡又太费事,于是把身子斜伏在山坡上,追寻他的甜梦。
轰轰的炮声,在山沟里听来特别的凶猛,也许是拂晓后的第二次攻击,炮声的震荡,惊醒了他们的好梦,一个个爬起来继续前进,比平时吹号集合动作还要迅速整齐。但是险隘而磷峋的山径只能一步小心一步的向上登援,假使在平地上他们一定要用最快的跑步冲上前线去!
这是南口山脉北面第一个高山,向里走去,山头一个比一个高。明代为防御北方乜先,是以南面北的方向,所以长城都建筑极北的山的棱线上孰知数百年后的今日,我们要从城北向南去驱逐异族,长城于我,完全失去它的作用了。
进了长城口,下坡五里地,是板达峪,山沟是这个山村的唯一街道。新由后方增援来的XXX师,在这里休息,唯恐惊扰百姓,不久又要前进,军需辎重马匹都集合村屋外面,日本飞机不知道这里是我们后方,目前可以省去躲避飞机的麻烦,于行军上还可自由活动。
板达峪是怀来与横岭城前线联络的中心地,恰在山下,翻过山来的后方援军,由前方抬回来的和自己走回来的伤兵,都借此处歇脚,休息再走。这个山村在军事上占重要地位,日本飞机是不会忘了它。生力军??XXX师??开走不远,南面山头上飞过来一架敌机,我们的人马在高粱地和松林间隐蔽起来,没有一点目标暴露,伤兵放进屋子里。空盘旋了三周而去。
前面五里路远的横岭城,由这天起,敌机时时来照顾它了。
三 在司令部中
横岭城三字在八月十五日打下日本五二0号飞机消息中与读者见过一次面,这座长城边的古堡,它的光荣,不仅如此而已,实际与南口有同等历史价值!
前面是X师的阵地,司令部设在这里一间民房内。电话机,地图,无线电台,这是司令部中最主要的战争武器。人物也简单明了,师长王万龄,副师长陈大庆,XXX师师长陈长捷,参谋,副官都带了命令上前方。陈长捷师长在X位师长中他最胖而白,眼睛特别圆大,他才到不久,部队正待部署,一个人拿着一张战争草图,把红蓝铅笔划出他配备兵位的记号。
陈大庆副师长对地形非常清楚,接到前方某部的报告或敌情,他随即指出某个地带重要,应如何派兵监视敌人的行动,与某方的部队取联络,或向左向右靠近,堵防缺口,必要时他还得上前线去督战。他说他的铺盖,从平地泉带到此地,没有好好摊开睡过三夜。我们从他黑而瘦的面庞上可以看出他的憔悴来。
重要电话,大部分是王万龄师长自己接听。他的说话声调,在紧急时机,待上接下,始终是保持着温和而慈爱的态度,可是令出法随,没有客气。XX团的某连长,因为敌方炮火过猛,牺牲太大,向后稍稍移动,即下令枪毙。他接得前线接触的消息,总是如此坚决的嘱咐他的部下:“师长不会后退,死也不离开你们,你们放心!不过,你们要死守阵地,千万不能后退,退了,我要枪毙的!”“师长!有阵地就有我,请师长放心!”这是前线将官一致的答复。上自汤军长,下至伙夫,都抱了一个“死”的决心!
四 横岭城观战
迂回战争,八月十九日起全线发动,以X师一个师的兵力防守一二百里的战线,重叠的山头,错杂的山沟间小道,都要兵去监视,这是很成问题的。陈长捷的一师生力军开上去,是计划出击的,然而受日军的牵制,出击成了空想。敌方倒于二十一日向我总攻击,八五0号高山的右面山头,敌方把它看作南口,行真面目的攻击,牵动我主力,再分别向我其他各线冲击。
太阳光照过每个大小山头,拂晓攻击的枪声,疏落得像末后几个的鞭炮。李营长由山后绕出右面的山嘴,钻进机枪连阵地,告诉他们第X旅石旅长夺回左面长城碉楼的战斗经过,他刚才开始讲述,轰的一声,跟着是炮弹的爆炸,土石和破片的飞腾,还没等飞腾起的土石铁片着地,第二颗炮弹,三颗,四颗……的对准打来。整个山头都在雨点般的炮弹下了。这是敌方开始二次的攻击。
一面小白旗向上一举,敌方大炮马上停放,敌方坦克车对我前进,后面跟上一大堆的蓄短鬃穿皮靴的倭兵。这样照着操典的动作,三次四次之后,坦克车像出水乌龟爬上我阵地,坦克车上机关枪,躲在战车后面倭兵的手握机枪,同时放射,冲上山来。我们忠勇的战士,跳出战壕,手榴弹像西瓜往下掷可怜被驱使冲锋的高丽人先吃苦头。
机关枪怎样准确向我军扫射,奋勇的十三军战士,没有一个想到枪弹会打进血肉来,短兵相接时,手榴弹是唯一可以对大炮报复一下的东西,掷手榴弹的战士,虽然一批一批的倒下来,第二批马上又跳出战壕去抵抗。
这样的冲锋,接连三次以后,机枪连仅剩一个战斗兵,一个传令兵,一个伙夫了。战斗兵,传令兵把住两挺机关枪,伙夫在中间向左右输送子弹,继续对二千敌众强烈反抗!
太阳照临着整个的山谷,这三位作殊死战的英雄,最后含着光荣的微笑,躺在阳光中!
五 战地夜色
常峪城被敌军突破后,三个连长阵亡,这个消息,传到司令部,已经黄昏时候,王万龄师长恐伯没有人带领前方部队,容易出散乱的危险,即派沈参谋去把他们带回后方整理。我们看到他们走回山坡,三面套上旗套的军旗,后面跟回来不到一百的剩余战士四十余头的骡子驮回许多未用的辎重,骑着马的排长怀里还抱着他平日心爱的小白狗,人数虽然剩的不多,行列还非常整齐,情绪还是紧张着。灰白的夜色可以看出他们面部上充满着战争的兴奋。
在三个高山头环抱的一个山上,是X师XXX团X营彭营长的二道防线。因为前线十分紧急,二道战线上一点也没有松懈,在夜的天空下,山顶的哨兵是最辛苦了!他们在路旁的土洞里吐出他们的钢盔,注意着他们的警戒线,不时在问口令然而走近跟前,却看不见哨兵的位置,这种哨兵的隐蔽方法,能使敌方的大炮难找对他们瞄准的目标。
这是山野,没有一堵墙,半片瓦,在山背上挖个土洞,是最理想的避弹室兼住所,原始时代的“住”的方式,想不到还能适用于现代。
一连弟兄把守二十里长的山梁,在烟雾漫漫的黑夜里看不清兵力的空疏或者稠密来。彭营长独自坐在土洞口,抱着膝盖欣赏一般人不能经遇的荒山夜景。过了月半的月亮,好像吃了两口的烧饼,悬挂在天的一边,浓厚的乌云,像轧棉花机上出来的棉絮,一大块一大块的从很远的山峰上推来,一会把月光遮没,一会又从云隙间漏出一片亮光,好像指示航路的灯塔。有时,一片狼烟似的白雾,轻轻的飘过,又像戴了白头纱的新娘。
奉令整理常峪城下来队伍的沈参谋,他和彭营长同学,所以特别关心。他先得到报告,敌人突破黄土凹,右前方的范营已向后移动,此地变为一道防线,请彭营长快些准备。说完,牵着马就下山去了。
这个消息震动了全线,睡在土洞里的健儿睁开了惺松睡眼,背上十字镐,铁锹,麻袋,跑步到山前小山嘴上构筑第二道防御工事。底下是一条山路,敌方必由此路来冲锋,而且是他们能打我们,我们却不能打着他们的尴尬地方。在军事术语上称“死角”。而这里又是关系全线的生命点。明亮的月光,照看彭营构筑工事,似乎帮助我们,希望明天能减少战斗困难。
周排长带了一排人去切断外壕,留出一只脚宽的路来给我们便衣队通过,出发时,彭营长郑重命令他要问清口令。
没有一点夜的静悄,长城线上充满了战前的紧张。忽然电话线被汉奸割断了,哪一面都叫不通,通信兵纷纷出动查线去,能否修好没有把握。军队失了联络,是最危险的事,只好用书面命令他的各部,彭营长掏出一本豆腐干大的日记本,在手电灯光下写起蚂蚁般的字,传令兵像快马飞走。
刚由怀来开上的炮兵连急忙构筑炮兵阵地。
做工回来的兵,还有一个伙夫,四个围在一起,批评范营向后撤退的事。一个湖南口音的兵不愿意他们后退,说:“这样高的山头放弃了,关系太大,叫我死也不能后退!”一个浙江口音的班长接着说:“我们一个机枪连,两个步兵连,都要葬在这个山上!”还有一个兵一声不响,拿着一支玉蜀黍,吹口琴式的放在嘴上,一粒一粒用嘴唇剥着吃。伙夫最爱喝酒,由横岭城带来一小瓶白干,装在身上,偷着没有人时候过酒瘾,今晚凉瑟瑟的风刮起他的酒瘾,他恐怕他们三个人抢他酒喝。跑前几步一个人蹲着大喝起来。
“电话通了,报告营长!师长请营长说话。”通信兵带着喜悦紧张的精神来报告。一会土洞里的电话机上传出这样一句话:“没有师长的命令,决不后退,师长!你放心!”
晓光与夜色慢慢的在东方划开,敌方的炮声由远而近的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