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我们这里挖地盖房还能挖出远征军尸骨。”云南腾冲高黎贡山下界头乡的几户村民告诉我们。

“怎么知道是远征军的?”我问。

“他们都穿草鞋。日本兵穿的是皮鞋。”

 后来,一位研究滇西抗战的学者告诉我,当年远征军新兵的第一课,不是瞄准、操练,而是编草鞋。老兵们身上都有一个小包,装着随处拣到的布条,能把草鞋打得不磨脚。

中国抗日胜利的千里之行,始于草鞋脚下。

我们几位朋友被60年前的远征军事迹感召,自筹经费从深圳、昆明奔赴滇西,拍摄纪录片。同行的作了数年田野调查的人文地理学者章东磐、孙敏、李正感叹来的晚了,他们前年、去年所采访的远征军老人有些已相继离世。

沿着中国远征军从东岸越怒江、跨高黎贡山、攻腾冲的同样反攻路径,我们一行人原路回溯,时间是2005年5月初,正好是61年前中国远征军第二十集团军反攻的开始日,也正值俄国向全世界盛大展示二战胜利60周年阅兵式的那几天。红场上几大国首脑恭居一侧,一车车卫国老兵们穿过全世界崇敬的目光。俄国,以一册精装的历史书,向世人导读他们的光荣。

因为这一面镜子,因为镜子外面我们的物象,我们怅然若失。

其实,二战规模中最大的、历时最长的、死伤最多的战场在中国。可悲的是当60年前世界都在庆祝战争结束时,惟有我们的国度开始了另一场鏖战,这一次双方以同一语言在同一故乡兵戎相见。巨大的族群分裂,横亘至今。

当一个民族连自己的历史都不能正本清源,又怎能阻挡别人的妄加篡改;当一辈后人连自己的浴血卫国的父兄都不能尊敬,又怎能奢望明天的社会理至情归。对历史的态度,其实是国品之所彰,国运之所系。

正是当年,十万中国远征军和美国盟军死死抵住日军直插中国腹地昆明、重庆的钢刀,并以百年间第一次反侵略的战略反攻,奠定了抗战的胜利,奠定了中国在二战同盟以及联合国大国的地位。那曾是凄怆的壮美:一寸河山一寸血,十万学生十万兵。
我觉得抗战的云南有三条惊世骇俗的道路。一条是血路-滇缅路:绵延千里,历时数年,十万民众修筑,无日不被轰炸的中国战时惟一的接受国际援助的生命线;一条是铝路-驼峰航线:中美空军几乎以两架飞行就有一架不归的航行,维系了中国的军需命脉,而坠毁的飞机铝片也在地下铺成闪光的路;还有一条鲜为人知的尸骨路-远征军的反攻线:强渡怒江,仰攻高黎贡山、松山,巷战腾冲、龙陵,几个月间每天都有几百人伤亡并被就地掩埋于山涧沟壑。太多的士兵没有墓碑,甚至没有留下名字。
高黎贡山脚下的老人说,打完仗几天,山坡上流的都是“血旺子”。山泉也红了一年。

我在查资料时看到了两本参战者回忆录,一本是日军士兵吉野孝公1980年在日本出版的《腾越玉碎记》,另一本是远征军198师592团团长陶达纲1988年在台湾出版的《滇西抗日血战写实》。前者九死一生地在3000多名“玉碎”的日军中幸存下来,战后几十年常感受到濒临死亡时的痛苦与颤栗。后者也常常怀想着战死的上千兄弟而不安。他们写的恰好是相同的时间和战场,故对比来看极具张力。

吉野孝公《腾越玉碎记》(摘)

敌人突然在黑暗中怒涛般地涌了过来,一场军刃和刺刀的混战。敌人被击溃,遁入灌木丛用机枪反击。这时我们推出一门大队炮,小队长命令:“零距离射击,放!”敌丛里飞溅起巨大的火花,五六发以后,敌丛哑然无声,微微传来敌兵的呻吟声。
……敌人并没有就此败退,新手一个个地接替上来继续对我实施轮番进攻,阵地上的树木几乎全被击毁,痛苦中死去的战友尸体还紧紧地抱着枪身。从凹洼处爬上来的敌人在我方重机枪的枪口下,像小山一样堆积。但我们的子弹已所剩无几。敌人立即在层层堆积的他们同伴的尸体上架起机枪开始扫射。

……我们退回腾冲城内,3000多日军,受到6万多中国军进攻。……我穿过到处爆炸的城内去寻找粮食,两旁重叠着被炸死的友军尸体,有的没了手,有的没了脚,有没死的二三名日本士兵,表情痛苦地伸出满是血污的手向我求救。

九月十日,敌人在蒋介石总统的愤怒激励下,实施最后总攻。我们剩下的守备队兵有350多名,他们像狂涛一样席卷而来,奋战、奋战,殊死奋战。城内战场在充满怒吼和叫骂的肉搏中化成一片血腥的荒野。9月12日太田大尉发给师团司令部诀别电报:“我们已弹尽粮绝,突入城内优势之敌自昨日以来即与我混乱战斗中。我决定将军旗及密码烧掉后,实行最后的冲锋和突围,敬祝全军胜利。”

一个军曹嘶叫起来:“我们的最后时刻已经到了,现在我们就去靖国神社,大家不要落后,冲! ”

我被俘后醒来,卫生兵在包扎我的伤口时,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对我非常亲切。为我抬担架的士兵,肩上渗出了血,丝毫也看不出敌意。

我后来被押到一位中国远征军少将面前,他称自己毕业于日本军官学校,将军对我说,“腾冲守备队龙兵团一直战斗到最后一人,很勇敢,但对于全体战死的官兵来说,也真是很可怜。我也失去了二百多名少尉以上的军官,受到蒋总统的严厉斥责。战争对人类来说,是一种非常痛苦和不幸的事。我们同是亚细亚同胞,彼此进行了这么长时间的不幸战争。”将军后来说,“你来到这儿,绝不允许自杀,战争一结束,你们就要成为重建日本的支柱。中日两国也须尽早结束战争状态……”
 
陶达纲《滇西抗日血战写实》(摘)

在进攻高黎贡山的灰坡时,日寇的速射炮、机关枪如一阵狂风暴雨般……第二天清晨,本人清查官兵伤亡情况、第一、第三两营官兵,已经有85人伤亡。师长叶佩高将军,冒着枪林弹雨到团指挥所,真是与部下同生共死的好长官啊!第二次再攻,本人当晚下令清点人数,可怜又伤亡250余人之多,其中有第三营营长姚立功阵亡,副营长郭砚田阵亡,副团长陈志杰负伤,第一营营长逢桥负伤一直未下火线,其余死伤的排长、班长及士兵二百余人。 这些都是他们父母所心爱的好儿子啊 !

5月30日,打下冷水沟,只见两个坑中有水泡着的十几具日军尸体,细看他们的大腿肉、屁股肉、都有刀痕,有的还见骨头,真是惨啊,皇军的悲惨下场。也感到很奇怪。又随部队到了北斋公房(原日寇据点),房屋四周有一小堆一小堆的黑色屎便,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日本人吃他们自己人的肉,因为纯吃肉的屎便是黑色的,显然五六天以来,日本人后方补给断了……
6月1日这天,高黎贡山上很冷。我眼看着两位战士在我面前冻死去了。

592团之官兵,在滇西大捷一役中,自5月11日起至9月25日止,有不幸负伤一次两次三次者,又再上战场,又再阵亡者。呜呼!能不令人悲伤,他们此种牺牲精神,无愧对中华民族之先烈在天之灵,凡有良知的人,能不同声一哭!

黄昏时分,我们攀到高黎贡山一个叫茶铺的地方安营扎寨,傍水又有平地。原来这里正是61年前叶佩高将军的宿营地,当时资料记载,他也只有块油布挡挡雨。上万士兵漫山遍野,淋在树下,抱枪而憩。

我们未遇上当年的大风雨,吃完马帮穆大哥做的赶马肉,生一堆篝火聊天。想想61年前此地此时的搏杀,脊背生冷。穆大哥说这附近下雨天很多人都听到闹鬼,有时还能听到喊杀声。附近的北斋公房、冷水沟、灰坡这些险要战场如同坟场。我们晴日空手而行山路陡壁已举步维艰。美国新闻战报称这段路上有二百多匹骡马跌入峡谷。当年狭路相逢,一方是又冷又饿在泥泞中负重仰攻的草鞋兵,一方是坚筑工事两年、装备素质精良的日本龙师团。那几乎是鸡蛋碰石头的游戏。惨烈处,叶佩高将军几欲自杀,他实难承受一边是上方火急的攻击令,一边是子弟兵们飞雪般的死亡帖。

在海拔3200多米的山垭中,战壕纵横,散兵坑遍布,来自福冈矿山的日本兵,善挖坑道,作战凶猛,战友配合如兄弟,出击似虎狼,天皇崇拜加武士精神加嗜血杀戮,绝非《地道战》、《地雷战》中挑着太阳旗和鸡的演戏鬼子。

但是,正是那些鸡蛋最终碰裂了、淹没了石头。尸骨之路,温热柔软,却不可阻挡。

我找到一个散兵坑,用手扒下去,只挖了十几下,跳出一个东西,我大喊一声:“子弹!”一颗尚未上膛的三八大盖子弹。我在太阳下凝视它斑驳的绿锈,想着这个坑里的日本兵是被击毙还是打跑了。这颗子弹原本可能会击中一个远征军兄弟,而在61年后它像一个符一样攥在我手里,洞穿着我原来的战争观。

随后的十多天里,我们再深挖也一无所获。据说当年子弹炮弹很多,解放初期和大跃进时,穷苦的山民纷纷来挖,挖到大量子弹以及死尸骸骨。1颗子弹可以换1个粑粑,有人靠捡子弹壳换了一头牛。

战争如此惨烈,但那些死去的和存活下来的官兵们的命运如何呢?

在高黎贡山下的界头乡,正在晒太阳的三位老人给我们讲了一个难以置信的故事。

有一个连的远征军用机枪死守住高黎贡山路口,日军找来一个村民为他们带路,绕到后边,把一个连的一二百人全部打死了。解放后肃反,大家提出那个村民帮敌人杀中国军队,那村民对审讯他的官员称,他杀的都是国民党,那官员想了想,把他放了。后来这村民还当了队长。

 我们去保山板桥见到远征军老兵刘志声老人,他先笑着说:“我这辈子死里逃生。”他写了一部尚未出版也难出版的书《征魂》,“写的是我们团上千人的死亡。”他曾在黄埔军校办的干训班培训过,至今记得门口的对联:“贪生怕生莫入此门,升官发财请走别路。”他说国难当头三种人:热血抗敌、麻木不仁、投敌求荣。现在让他选还做第一种人。

 他现在还想着为打象达的日军而阵亡的八百多兄弟弄个墓、立个碑,因为他听说黄土坡上那些军人坟被平了,种地的还犁出骨骸来。他还为一位孤寡的远征军老兵写申请向政府求助,可县民政科说无政策,那战友到死也未拿到一分钱。

刘志声的命运也不济,1950年保山地委书记让他做秘书,派克笔都给他用了,但在填表时他如实写了抗日经历,生活全变了,几十年里每逢政治运动就挨整。

保山一中的另一位老人张子文也有相似遭遇。他当年入黄埔13期,慷赴国难,当过怒江边上的炮兵副营长(全营4门炮,5发炮弹)后被调往长官部当参谋,第一天卫立煌接见,称他“少年英俊”。日本投降后,他就逃避内战去昆明工商学校当教师,解放初仍被查出历史,劳教21年,出来后当了英语教师,干到70岁退休。这些年政治环境宽松了,他又被请到广播电台讲当年的抗日经历。

 一位钟表店的大妈告诉我,那些留在村里的远征军老兵可惨咧,没人管,一分钱也拿不到,有的七八十岁了还下田,冬天一双凉鞋子。她听村里人说,台湾来的老兵请一个村里老兵吃饭,他不好意思去,怕丢人。

 一路上我们见到了十多个远征军老兵,大多数多年前一直被划入人群的另册,噤若寒蝉,几乎每人当年的老照片、纪念物全被抄或自行焚毁。有的人眼里含着泪说:“现在的待遇、生活都好多了。”

 好多了。这些大多80岁以上的老人,随时可能人与故事一起消亡。他们比国殇墓园的那些战友,已是死里逃生;他们又在几十年间,生里避死。

一直守护腾冲文脉史鉴的人士称,收复腾冲之战,为全国抗战全歼顽敌之首胜;建立腾冲国殇墓园以安抗日阵亡将士之灵骨,乃全国之首义。1944年11月,日寇尚未降,腾冲尚未康复,腾冲已在筹建墓园。1945年7月7日墓园落成日,全城万民献金、义卖,祭献英灵。

我们走进国殇墓园。长长的甬道,通向“忠烈祠”。国民政府十多位党政要员匾联扑面。蒋中正题“碧血千秋”、“河岳英灵”,何应钦题“气壮山河,成仁取义;光昭日月,生荣死哀。”龙云题“气涌怒江头,恸血溅三军,热泪难填浩波荡;骨收香城畔,看芳留百世,忠魂犹守汉山河。”

后面的坟山上三千多块墓碑环绕、纵列。最底下的是一等兵、二等兵,最上面的是中尉、上尉,四周又有校官、将官的合碑,美国盟军的合碑,至顶处,一塔耸天,底座是李根源题写的“民族英雄”,塔身是霍揆彰题写的“中国远征军第二十集团军攻克腾冲阵亡将土纪念塔”。碑石已非1945年的原物,1985年重立的腾冲火山岩碑石经风雨剥蚀、青苔滋生,有的已字迹模糊。四周静寂。几千躺着的人不说话,他们等距离地像生前一样,成班、连、营、团、师地布阵。他们中间许多人临冲杀前都没吃饱肚子,一生中都未穿过皮鞋。我抚摸着一块块碑,那一个个汉字名字幻化成一个个似曾相识的面孔。我的泪水突然溢出,摄影师牛子的泪水突然溢出。四周一片模糊。

守护过墓园的当地八旬老人段大兴告诉我们,1945年,阵亡官兵被集体火化后骨灰成车拉来,开始怕罐不够,压得很满;后来罐又多了,又匀出些装半罐,墓碑并不对应骨灰,三千多名字也不能包括反攻牺牲的九千多阵亡官兵。清明的公祭在五十年代初取消了,大约同期,民政部停发了活着的国民党抗战老兵的抚恤金。国殇墓园沉寂了十多年,再喧闹时是文革涌来的打和砸。墓碑上所纪念的二十集团军中的54军,在内战中曾被蒋介石调到东北与林彪属下的解放军54军对垒过。文革中解放军54军支左恰好驻扎在腾冲。正是革命有理的年代,解放军54军就在远征军54军的纪念塔下埋了炸药。红卫兵们也将坟山上的三千多块刻有远征军官兵的墓碑尽数砸毁。(惟有腾冲另一处纪念54军198师的阵亡将士塔,得以原物保存,只因很早该塔被人用泥糊上后大写了“毛主席万岁”等红色标语)

文革最热闹时,城关镇小学有一位老师带着小学生们来砸墓,他还爬上主建筑“忠烈祠”把四角的飞檐斗拱的木雕锯了,如今仍满檐断茬。

墓园被底朝天毁了一遍,只有一块于右任手书的“忠烈祠”匾额保了全身。当时粮食局职工田复明悄悄拿回家,作了10年床板,1984年墓园重修时他扛回来并捐上10元钱。如今园内上万文物中,存留此一件真物,算是血脉丝连。

“修而复毁,毁而重修。”1984年开始的墓园修复工作,县委下决心搬走了已占园多年的党校。县文化局1984年8月30日送省文化厅的报告称:“纪念塔已被炸成数块,现存党校猪厩。”“全体阵亡官兵名单的碑碣约百方,除用于铺砌祠后走廊阶沿及党校办公室廊外,尚存八十四方。”重建时,台湾报纸大幅报道称:原以为是统战,看来真是纪念了。

国殇墓园,第一次被意识形态侵袭持续了几十年,第二次被商品经济冲撞几年间就已有大变。如今国殇墓园的南边和西边已被食肆街、娱乐厅、珠宝店所蚕食。墓园靠近公路一侧,很远就能看到一块醒目的招牌“高家狗肉馆。”如今墓园门票20元。

在国殇墓园忠烈祠下有一块蒋介石题写的布告,警示不得改变墓地的属性:“……赖我将士忠勇,与敌周旋,前仆后继,遂克腾冲,恢复滇缅国际路线,促成伟大之胜利。丰功伟绩,薄海同钦。兹建此墓园,永垂矜式。除按此举行祀典及随时开放任人瞻仰外,不得擅自驻兵及移作别用,以示爱护、尊崇之意,倘有干犯例禁,定即严惩不贷。”

在国殇墓园我们遇到一位7旬老人,他是个共产党的老军人,他感慨道:几十年回过头说一句公道话:国共都在抗战,只是当年国军守土有责,必须正面抵挡拼杀,所以责任更大,伤亡也更重。忘记远征军对民族的功绩,就是背叛共产党实事求是的精神。之后我得知,他原来是中国军事医学科学院的原院长秦伯益将军。当时我看到他虽身穿便装,仍以一个中国老军人的威严向墓塔敬了军礼。而那天,我们也看到有多位年轻的解放军军官,在墓地间言行随便,不知肃穆。

在国殇墓园的留言簿上,写着“毋忘国耻,警醒同胞”,“我爱远征军”,也写着“杀死日本人”,“一百万日军,二百万伪军,为什么?“墓园收门票是用烈士血骨赚钱”。显示了另一种惊心。

 在一把日本刀的展柜前,没有什么解说词。曾接受此刀捐赠又转给墓园的腾冲文管所原所长李正先生告诉我们,这把刀是浙江海宁籍远征军预备二师排长沈荣裳的战利品。在攻克腾冲的血战中,一个日本军官挥刀跳出残破的掩体,8位中国兵猝不及防地死于刀下。沈排长端起冲锋枪朝这发疯的鬼子扫尽最后一颗子弹。战后他回到老家,跪着把军刀献给母亲,当作抗战胜利的纪念,再后来母亲怕留下政治运动的罪证,把刀层层包裹投入水井。1990年沈荣裳从台湾返乡,委托义弟羊坚将刀辗转送到腾冲。

我亲眼目睹了李正先生经历的另一次无奈。他说年前去庙宇祭母,发现地下一块碑上有字,他慢慢用手抠,发现竟是他研究过的战死于腾冲的名将李颐少将墓碑,他赶紧让人送到国殇墓园。这次陪我们来拍摄,他问起李颐的碑,没想到被搁在院草丛中,翻过正面,已有虫爬。

在滇西战死的美军、日军尸骨都是怎样处理的呢?

配合远征军的美国顾问团共亡19人,他们都在当时或战斗后几天举办了葬礼,其中军衔最高的梅姆瑞少校在大塘子阵亡后,当地土司提供了一口价值700大洋的上好棺木。1946年、1947年美国政府两次专门派出公益救护队寻找他们的遗骸,用绿帆布袋装了回国迁葬,并写出上报国防部的寻找报告,进入国家档案。

日军在中国的阵亡者,战争之初祭典规格高,死的多了,只好从简。保山市史志办的陈祖梁先生对此事研究过多年。他说,日本人早先是把尸首都运回本土,后来尸骨成堆,不及运送了就割头带回,再后来阵亡的长官割一臂,士兵切一指。到远征军反攻时,日军节节败退仍拖着死尸同行。有位远征军军官称,他们最后打下腾冲东北角,日军除了几个活的,其他死尸垒成一人高的垛,一个月下来,尸上爬满白蛆。一户腾冲人光复后回到家,发现二楼堆满日本骨灰盒,每个盒上放着手表、钢笔、书信、照片、奖章等。那户人家又惊恐又愤怒,一炬焚之。

日军阵亡者骨灰大多数进入举世瞩目的靖国神社。参观神社不收门票。“靖”在汉字里有“平安”之意,却因所附后缀,在华人心里淌着血腥。一部分横尸缅甸的日军遗骸,几十年间在其遗属、企业财团、政府的大量资金人力关注下,或被迁回或在当地大修墓地,不论原址上已盖酒楼或民居,日人皆重金买下而祭祀,甚至犬马也有立碑。一位旅居缅甸的远征军老兵提起当年葬缅的战友墓地,哽咽难语。

而日本人也在盘算着将死在滇西的日军骨骸及文物迁回国,自然遭到拒绝。至今我们还能看到日本人在滇西的倭冢或日军战死地悄悄鞠躬、洒酒、焚香。

远征军死亡的故事太多,立碑的太少,毁碑的不少。保山博物馆李枝彩先生讲了父亲亲历过的场景。61年前一个营的远征军在山神庙峡谷乘夜埋伏,计划凌晨偷袭日军,没想到被发现,日军集中火力一阵狂轰,只逃生了一个拉肚子的士兵。战后多天,尸体腐臭,一拖就会掉腿和胳膊,只好就地掩埋。沟底因此垫高一尺,乡民不再走此路,斜坡上又辟一径。60多年了,像冷水沟、灰坡、象达一样,渐渐再无人知道死了多少人,他们叫什么名字,来自何方。

腾冲,原本是中国最具特色的火山石石头城,浴火尽毁,几十年间的重建,仍未显出一方风骨。起码,没有一尊远征军雕塑。我们想,如果能够向全国发起征集,能不能塑造出一尊震撼人心的城标呢?如果再建立一个基金,或许会让地下的远征军睡得好一些,让越来越少的活着的远征军活得好一些。

战争和胜利都很远了。比起当年的美军、苏军,甚至战败的日军,中国远征军是最寂寞的一群,像被火山翻腾过的黑石,他们早已不可能成为腾冲的玉。可他们是我们这个民族不断向前延伸的道路中,最坚实的一部分。

远征军,时间空间都不远,近在每一颗有良知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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