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四年九月七日

作 者 简 介

  吕文贞(1909.6-1995.11),东北陆军讲武堂第十期毕业。陆军大学兵学研究院毕业。南京陆军大学第11期毕业。重庆国防研究院第1期毕业。澳门特别行政区基本咨询委员会委员。曾任北平惠中中学董事长,陆军大学少将兵学教官,陆军大学编译处长,军事委员会委员长侍从室高级参谋,兼中央设计局专门委员,第11战区参谋长,第11战区华北受降区北平前进指挥所主任,联勤总司令部中将参谋长,兼国防实践研究院军事讲座。

目   录

  一、反攻变成受降
  二、我到北平(北京)
  三、北京饭店接见根本博司令官
  四、北平前进指挥所洽降
  五、黑影憧憧
  六、何其巩密约根本博
  七、逮捕酒井隆
  八、美军登陆
  九、美军骆基少将在天津受降
  十、太和殿受降 万民观礼


一、反攻变成受降
  
  1945年,已是抗战进入第八个年头,要从(九?一八)1931年算起,进入第十四个年头了。
  战争仍在进行,社会一般生活已艰苦之极,但军民上下一心,没有出现厌战思潮,社会秩序,也大体稳定。
  沉默的群众心里,只有一个“抗战到底”的想法,不管“底”有多远,也要走下去。
  全国军民,只有“抗战必胜,建国必成”的一个伟大期望。
  这个期望,就激发出贫弱的中国人无穷的潜力、无比的忍耐,强韧坚定的民族性格发挥到最高峰。
  这时期美国麦帅已在西南太平洋,逐岛向日本进击,返回菲律宾逼近日本本土,一般人不怎么知道,因为没有收音机。
  我们中国第一批新军,整训已经完成,第二批36个师,正待整训。
  1945年4月,日本21军自湖南宝庆西进,企图夺取我芷江的空军基地。这是日军最后一次的攻势会战。因为日军遇到了比日军战斗力强大的国军,日军惨败。
  日军达到了“攻势顶点”,我们到了“战略攻防转换线”,中国新军,已乘胜从湘西、广西,向广州开始反攻了。
  在这之前,华北也成立了新战区??第十一战区??不平常地是新战区的区域,远在敌人占领区之内的河北、热河、山东。
  名将孙连仲上将为战区司令长官。预定配五个军的劲旅。攻略华北三省,收复失地,其任务明确是一个“反攻战区”。
  孙连仲是河北人,蒋先生把侍从室两个河北人,也派到十一战区去服务。刘本厚为军务处长,我为副参谋长兼作战处长(上边还没有参谋长),让我们一起打回家乡去。
  我们在西安,组织司令部,准备调集部队,候命进出华北。
  九月初,何应钦上将,忽然来到西安,召集第一战区(胡宗南)第十一战区(孙连仲)军事会议,宣布中国已接受日军地投降,各战区应速派出洽降人员,与日军联络,越快越好。第十一战区应速在北平,设立前进指挥所,接受日本洽降。
  于是,我也接受个新任命,为“北平前进指挥所主任”,担任一个从未梦想到的新任务??“受降”。
  
二、我到北平(北京)
  
  1945年9月9日,我只能偕几位参谋人员,飞去北平。??因为飞机小,只能容20人,尚有河北省政府几位官员同行。
  机上临时凑合的一群人,既陌生又新奇,面对新经验的挑战,谁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其实我也一片茫然。
  当天下午,到了北京西苑机场,寂寂无人。知道和门司令的电报未联络上。时日已西斜,但天朗气清,和煦宜人,一股家乡味,陟上心头。“祖国大地母亲,你的孩子们回来了。”立刻想伏地一吻,又怕旁人生怪。正在犹豫之间,伪宪兵司令来了,“报告:军部参谋长高桥坦,立刻来迎。”
  我转入场屋,门口适有一小长桌,我就在桌后椅子坐下。
  高桥坦已由车上下来,正在拖刀跨步向我走来。
  (这人就是七七事变前,驻华中佐武官。和驻屯军参谋长酒井隆两人,不断用粗暴无礼、侮辱恫吓的野蛮手段,对付中国政府高级人员的打手。)
  高近桌时,趋步向前,伸出长臂,意欲握手。我顺手一指桌前小凳,“请坐下。”并未和他握手。我是执行同盟国的共同规定,可是他觉得是到中国以来,第一次遭遇到的不幸。本能地,倒吸一口凉气,真的,抽出声来了。
  我问了他几句话,起身准备入城。
  高桥坦中将,立刻走到他的车前,拉开车门,立正请我上车。
  我以为受降人员坐日本军车进城很不适当。回头问那位航空先遣办事员:“你有没有车?”“有,小车。”“有没有国旗?”“有。”“借我一用吧。”我就登上这悬有中国国旗的小车进城。
  高桥坦脸上铁青,随着我车后跟进。
  到机场时,我的参谋人员,已与门致中司令(反正伪军)联系,他不在家。只联络到何其巩,反正两人都不认识,我们一群人,就开到何府去了。
  何其巩曾做过冯玉祥的秘书长。现任民国大学校长,和日军部关系很密切,是政治上的活动分子。设宴热烈招待我们,然后把我们安排住到北京饭店。
  北京饭店,停电,没电梯;楼梯无地毡,滑滑地向上爬。真有点累,服务员向我们鼓掌,也无力招呼。
  我住四楼413号。
  
三、北京饭店接见根本博司令官
  
  1945年9月10日上午9时,联络参谋报告:日军华北方面军司令官根本博中将求见。我答应请他们进来。
  根本博几人入室,知道不可再握手,鞠躬为礼,我起立还礼。然后他们在桌前小凳上就座。
  我真佩服年轻参谋的灵敏性,就在我命联络参谋引导根本博来见的一瞬间,他们已经把中国国旗和党旗悬挂在我桌后的墙壁上,使我座位,增加了国权的气势。
  根本博先介绍同来的高桥坦参谋长,渡边渡参谋副长,及翻译尾关正尔中佐,然后说昨天未到机场亲迎,表示歉意;也询问曾由重庆转致孙长官电报,不知已收到否。之后接着说:
  “贵官远道而来,负责主持前进指挥所,敝官非常钦敬。”
  “至于北平、天津、保定、石家庄等地之安全,本人绝对对孙长官负责。”
  “今后,本司令部对前进指挥所的联络,敝官已指派高桥坦中将为全权代表,负责联络事宜。”
  “须报告的是自从停战后,即有不明系统的部队,到处破坏交通,并要求占领都市,解除日军武装……治安破坏,实与民生有重大影响……如能示之贵国军到达时间,实为大幸。”
  我告诉他,电报于出发前已收到。
  “关于日军,不准向任何游杂部队交出武器。并应维持社会治安等项。贵官应有由何总司令致岗村宁次将军的备忘录中,可以了解。”
  “我国军队到达时间,尔后本官当另行通知。”
  根本博把他担心的事,已明白表达出来。但我只有十几个参谋,当然解决不了问题,只有命日军照备忘录办事。
  另一件他们担心的是中国对投降日军的态度问题。我对根本博说:“胜利者对能悔改的失败者之宽恕,为人类最高道德。我中国是有伟大文化的民族,在日军正式纳降以后,我政府对日军及日侨必依国际公法,使日本军民有安全的保障,决不报复。”
  无论我说什么,根本博司令官,始终微笑,保持大将的雍容气度,可是当我说这段话的时候,渡边渡少将,却把眼睛闭上了。
  高桥坦对我的态度是明白的,渡边渡是怎样想法呢?将对我的工作,有一定的影响。
  (当日谈话,双方都有记录存案,是照记录摘下来的)(下同此)
  
四、北平前进指挥所洽降

1945年9月12日于北平定阜大街迎宾馆
  
  我很感谢参谋人员办事迅速,进驻指挥所第一天,即对日军下达命令,召日军代表高桥坦中将来指挥所洽降,接受受降官的命令。
  发出命令的同时,我指示日军代表,不准佩刀、佩勋章勋表。当晚门致中司令受日军部委托来见我。
  “日军很爱面子,可否给他们一点面子。”
  我想日军投降时,不得佩戴军刀,是同盟国最高统帅麦克阿塞的共同规定,适用于中国战区。能否执行,有关国格。我断然地说:
  “日本人的勋章面子,是流中国人的血换来的,我以胜利国受降人员的名义说,我不愿意在洽降时,见到有损中国面子的东西??胜利者更需要荣誉。”
  门司令二话没说,转身就走了。
  他怎么想法,我不知道,但习惯于服从日军命令的人,骤然听到中国人使用自己正当权利说话的声音,似乎尚未习惯。
  1945年9月12日在前进指挥所召高桥坦洽降。
  这天中国出席的人员:
  主任 吕文贞将军
       刘本厚少将
       刘云楷少将
       初光中校(日文翻译员)
  列席人员:高卓东、刘漫天、施奎龄、何海秋、张伯驹、陈开疆、刘之泽、张家铨、杨海澜、许绍庄、李竞俊、王子恩、张廷楼、黄宗徵共十四员。
  记者:中央社分社主任丁履进,江松年、马在天、赵光贤、白进文、卜青茂六人。
  记录:张养浩中校、秦泽民上尉。
  日方人员:
  华北方面军司令官根本博代表高桥坦中将
  尾关正尔中佐
  虎雄中尉
  是日,高桥坦准时到达指挥所,候传。经参谋报告,准召见后,隋承礼中校引导高桥坦中将进入洽降室,依指示就位,坐在洽降主任前方的对面。
  我方洽降主官,先介绍自己身份。
  吕:“我为中国战区第十一战区前进指挥所主任吕文贞将军,代表受降主官第十一战区司令长官孙连仲上将,办理日军投降事宜。”
  继介绍参谋主任刘本厚少将,高级参谋刘云楷少将。
  “请日方来官,说明身份及任务。”
  高:“本人系华北方面军参谋长中将高桥坦,代表本方面军司令官根本博中将办理投降一切事宜。”
  “左为尾关正尔中佐,负责与贵所联络事宜。”
  “右为山内虎雄中尉,为本人的翻译。”
  吕:“本战区司令官孙连仲上将,由电报交门司令转致根本博中将第一号备忘录是否收到?”……
  “中国陆军总司令何应钦上将在九月九日以前,即日本正式签定降书前,历次致岗村宁次将军之备忘录及是日以后的命令,贵官均已知照并遵办否?”……
  “贵官根据备忘录,在缴降前,应准备诸项,是否已准备妥当?”……
  每次发问后,高桥坦均一一作答,认为满意后,吕主任即下达有关受降的训令三项,每项命令均由吕主任宣读,再交高桥坦代表领阅,详看内容。
  吕:“贵官对所受三项训令,是否确已了解?”
  高:“已全部明确了解,当转致根本博将军,迅予遵办。”
  我参谋请高桥坦在命令受领证上签字。
  吕:“贵官尚有其他事项否?”
  高:“所有提出文件,拟作正一部,副二部,共计三部,日文为正本。”
  吕:“三部可,应以中文为正本。”
  高:“请准延十分钟,尚有事陈述。”
  吕:“以与备忘录及训令有关事为限。”
  高:“是。”
  “(1)我军对平津、保定、石家庄地区,为期交代之完整圆滑起见,现正负全责,担当治安之维持。”
  “同时对于兵器及军需品,及军事设施,亦完整加以保存,并正准备逐次确实交代,以副贵军之要求。”
  “(2)在此区内匪团跳梁,长城内外,苏军之行动,未可轻视,敝军已有一部变更部署,以防意外。”
  “(3)苏蒙军及匪团行动,实为交代中极大障碍,我方为遵照备忘录之规定,及保持东亚盟主之贵国与敝国之友好起见,当尽我最大之努力,以排除此种困难,以实行交代。”
  “此后当竭诚遵行贵军之要求,敬希垂察微衷。望对敝军所陈之事项,还祈采纳。”
  “(4)在接收上所需资料,定遵贵军命令准备,如数呈缴,如有所需,可随时派员往询。”
  吕:对军事受降各项,均照备忘录一一置答。
  唯对所提“此区匪团跳梁,长城内外苏军之活动,未可轻视。”及“苏蒙军及匪团行动,实为交待中之极大障碍。”事涉敏感的政治问题,实非我洽降主任所宜置答。
  我胸中早有“雅尔达密约”的沉重压力,而今苏军又进入我东北参战,正是“事未可知”,岂止“未可轻视”而已。但我当时的直接反应却是决不受日本人的挑拨,当即说道:
  “苏联系中国的忠实盟国,决不会做出不利中国的行动。”
  “贵官适才所提苏蒙军在长城内外活动一节,恐系一般匪徒活动之误。”
  高似对我说的盟军观点,不表认同,只另说些保证治安的话,作为结束。
  吕:“今天知贵官对应准备事项,已积极准备,对所领训令,表示切实履行。此种积极态度,给我印象甚深,殊表欣慰。”
  高桥坦三人退出。
  我和列席诸友在室前,院内合照一像,大家都说有历史意义,因为百年来,中国第一次是受降者。
  
五、黑影憧憧
  
  高桥坦在机场,我拒和他握手,洽降时不准他佩刀,有点不服气。口出怨言,意图报复。适七?七事变前,和他共同逼压侮辱何应钦的搭档酒井隆与他唱和。酒井隆是煽动暴乱的黑手。颇有制造动乱,使我国军到达北平前,发生点风波的意图。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最不争气的是“中国人污蔑自己人的劣根性,也会随时犯病”。我到北平不够一周,情报组报告说:市上频传“吕主任和名伶言慧珠往来颇密”消息来源不明。待查。
  忽然,言慧珠不堪社会指责,因而自杀入院,更助长谣言的传播。
  后来,张家铨送来一份有名大报,头条新闻,竟然是“吕文贞携名伶招摇过市,王鸿韶怀仁堂白昼宣淫”(王是北平行营的参谋长。怀仁堂是中南海里的“戏台”,作开大会所用的。)这更助长了高、酒的气焰。
  日人加以从中煽动,立刻传遍九城,家喻户晓。酒井隆、高桥坦再散出日军不稳的消息,于是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指挥所人员,每天埋头十二小时的工作,晚上也忙着办公,对外边事,本不太清楚,可是关心我们的人,却不断来报告外边的消息。有天晚上,有位在北平地下工作人员,竟来对我说:“外边风声很紧,主任最好换便衣躲一躲。”
  “我是主人,主人怎可离开自己的家呢?我是代表中国主权来的。我是军人,宁可死,也不应该做出使中国国家蒙羞的事。怎会躲开呢?”
  “你放心,今天不同往日了。他们不敢!”
  当时在外人看来,好像指挥所已陷入危境。果真如此么?我有点不相信。
  
六、何其巩密约根本博
  
  第二天,何其巩打电话来,约我到他家晚餐。说,根本博也来。晚上,我准时到南池子何府,门口已有人守候,接我下车便说:“何先生请主任先到书房,何先生在那等着呢。”
  他引导我到书房落座之后,何先生便对我说:“高桥坦说很多闲话,市面不好。司令官来了,彼此谈谈好。”最奇怪的,他突然说“如果有什么大的集会,请你给我个面子,让我做首席说话。”我自然会的。但这时候,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是让我感激他约根本博的用意吗?我没作声,就去会客室了。
  和根本博彼此招呼之后,立即入席,何先生名厨名菜,的确出色。敬酒之后,何先生开口:“近来市面不好,谣言多,人心浮动,与治安不利,你们两位指挥官,应该好好谈谈。”
  我听了这话,真有点摸不着头脑,事先也没有谈什么的思想准备,并未说话。
  根本博于是发言:“何先生所说,我也感到忧虑。但自停战以来,敝官的统帅权下落,对所部确有监察不周之处。军中违反军风纪之事,频有发生。甚至有人来诱说士兵向八路军逃亡之事。目前如发生使人不满意的事件,请贵官见谅敝官之处境。”
  根本博处境的困难,是可以理解的,投降之后的军队,能维持这样的纪律,已经难能可贵了。但他说话之意,恐不在此。他似乎是在传递一种消息,“如果有什么不满意的事情发生,也不是他所能控制的。”在这敏感的时刻听来,就觉得暗含着威胁的意味了。也许他并无此意,但我手无一兵一卒,国军什么时候到达,尚未可知,就不能不偏这方面想了。我总要说服他对备忘录维持治安条款的执行,负全责才行。
  于是我对他说:“对贵官所说,我有充分的了解。对贵官的处境,我也十分的同情。但我们两个都是军人,军人以服从为天职,我们两都在执行自己国家的命令。
  “我今天负责指挥所的责任,主要就是要服从陆军总司令何应钦上将,战区受降主官孙连仲上将的命令,来贯彻执行同盟国的共同规定,忠实地严格办好我们受降备忘录各项事项。
  “贵官亦应谅解本官所代表的立场。而且我可向贵官再说一遍,我国必能依照国际公法,保障日军日侨的安全归国。与贵官第一次会晤时,已恳切表明此意了。
  “贵官今为贵军投降代表。贵国天皇已向同盟国无条件投降。天皇冀望于阁下者,必为圆满完成投降事务,使日军民早日安全归国。
  “将军之任务,今昔异趣。今日圆满办好投降,即为将军之业绩。如出现与天皇意旨相悖之遗憾事件,既违军人服从之义,恐将军亦难光荣归国。”
  我最后一句话,的确是有意的“一语双关”加上点威胁的意味。
  我谈,日外务省那文官翻译。根本博集中精神,静静地认真听着,但他抹去了他的招牌微笑,似乎心里在沉重的思考。
  过了一刻,根本博经过深思,然后意味深长的说:“敝官必当竭诚尽力圆满完成投降的任务。
  “我绝对会满足何应钦上将,孙连仲长官的要求。请贵官了解敝官的诚意。”
  主人何其巩先生,静听着两客的交谈,从未发一言。
  我们最后以和谐的微笑结束,并未争论。也不负他一番苦心,日军不稳的谣言,也从此可以扫清了。
  
七、逮捕酒井隆
  
  次日,我问情报组,“酒井隆闹事的情况怎样?”
  张家铨(军统成员)说:
  “我们在日军里边有人,知道高桥坦和酒井隆,态度恶劣,想鼓动日人同意他们闹事,对内煽动,对外散布谣言。的确使市面上紧张。
  “我们也知道了,渡边渡参谋副长,是反对高桥坦、酒井隆反吕的。
  他说:‘我们以前遇到的中国人,对日本人惟命是从??那是伪中国人。’
  ‘今天我们遇到的吕将军,才是“真中国人”。以后日本就要和真中国人打交道了。应该改变的是日本人对吕将军的态度。’
  “渡边渡这一番话,使高桥坦、酒井隆?了气,才没闹起来。”
  我接到张家铨这个报告,知道风波过去了。我感谢第一次听我话时闭起眼睛的那位将军。(随后他介绍日本政、经、新闻专家和我谈中日未来问题。)
  我们早知道,酒井隆、高桥坦企图制造混乱,破坏社会秩序,并妨害投降圆满进行,遂下令把酒井隆逮捕。
  酒井隆此时,已为退休的中将。被捕后来见我,用绷带挂起一条胳臂。我问他“你做什么来着?”他说“我什么也没做。我在养病,什么也不知道。”
  我们把战犯酒井隆送到南京战犯法庭,判处他死刑,1946年,枪决。
  战犯高桥坦,受降后,也送到南京受审,死在狱中。
  顺便提一笔,川岛芳子(金碧辉)也被捕了。她对我说:“我是中国人,我爱中国。”我想中国永远不敢接受这样的“爱国者”。这个冒牌爱国的真正罪犯,也在北京处以极刑。
  
八、美军登陆

  (第三两栖兵团,秘密来华,协助输送日军民归国。最高统帅授权美军代表中国在天津受降。)
  
  1945年9月30日,忽有美军华德少将来访。
  他自我介绍为美国第三两栖兵团副参谋长,负责外事联络,现在该部已在中国海上,预定由塘沽登陆。
  “特专机来接你到海上和洛基司令会面。”
  “我未接到中央命令,外军在我区领土登陆,我有权拒绝。”我说。
  “我知道你不知道,这是蒋委员长和我们总统两人达成的‘密约’,特别来华协助中国遣返日军的。事前连何应钦也不知道。”
  (我了解,美国罗斯福总统雅尔达出卖了中国,现在又怕红军进入东北,不肯撤军。而史大林既从中日战争中捞取中国领土的利益,又防美军来支持中国。我接受他的解释。)
  于是我约施奎龄(河北省财政厅长)作临时翻译,和我一起搭美机去天津。复由华德驾车一起去塘沽,登上第三两栖兵团旗舰。华德领我会见了洛基司令。当向他致欢迎词:
  “我代表中国第十一战区长官孙连仲上将,欢迎贵军来我战区,执行联合任务。希望尔后合作愉快。如有需要中国方面任何帮助之处,请华德和我联络。”
  洛基司令正在和在座的一位四星上将研究问题,我们随即退出。那四星上将,当然也是秘密人物,华德没说,我也未问。
  不同国家的军队联合作战,现代已成常事。但我们是受过伤的国家,内心深处,总觉得外国军队到中国领土上作业,不是滋味。可是如果没有美海军来协助,战后日军民的遣送,恐怕几年也办不完。
  幸而是一般美军很容易相处,我们之间,从来也没发生过摩擦。只是他们的联络军官黑格上校,在我长官部住着有闲,把所有人都给起了个绰号,可惜我没有。还有一件事,是孙连仲表弟王君,为讨好美军官,借给那个人一笔法币用。后来那位美国军官坚决不还,说他当初是赠与的。我相信王君的外语能力,是很有问题的。
  
九、美军骆基少将在天津受降

  
  1945年10月5日华德又来接我,说他们部队要在天津受降。我心里有点意外,怎么外国人到中国区受降来了。??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中国战区最高统帅特别授权代表中国受降的。是原来的密约,还是临时决定,不得而知。总之在全中国分区受降的命令上是没有的。
  10月6日美军受降,就在司令部前一个小广场举行。投降代表是118师团司令内田银之助中将。仪式简单隆重,升旗,签字,献刀,很快结束。
  宾客入室祝酒,罗马主教蔡宁首先举杯向洛基司令致贺词,第二个我也举杯致简单贺词。
  中国参加受降仪式的,除我代表第十一战区外,另一个就是天津副市长杜建时,只有我们两个中国军人。
  受降时,聚集围观的中国人,大概有二三百人,眼神都有几分疑惑。
  升旗,先升美国旗,奏美国国歌,群众的脸色立刻沉下来。是不是日本走了,美国又来了呢?
  接着升中国旗,奏中国国歌。一下子像火山口大爆发,沉默的群众,脸上突然展开笑容,情不自禁的高呼“中国万岁”“蒋委员长万岁”之声震耳不绝。爱国情绪的强烈感人,使我几乎落泪。
  祝酒出来,有些群众,叫着万岁,向我这边拥来。当我上车欲行时,也许他们猜测我是后方来的什么人,一些年轻人立刻把我车围上,不让车动。更有一些青年窜到我车棚上去,不肯下来。这是什么感情!这感情蕴育着什么力量,谁能把当时的感受复制出来,传递给大家感受呢!
  祖国的强大,就凭这种力量,你们的热情,我永远感谢你们!
  
  洛基司令带着属下师长,曾来北平拜访孙连仲长官,孙长官也曾去天津回拜洛基司令。那是我们受降以后的事。
  
十、太和殿受降 万民观礼
  
  1945年9月7日,我回到北平,跟刘本厚说:“原定中南海怀仁堂室内受降的计划取消。”??“美军公开受降,我们也要公开受降。”
  刘办事谨慎,可是对这意见,他并未反对。
  “走,跟我一块找新场所去。”刘和我带个参谋,驾车直奔故宫。我第一个念头,是“午门受降”。
  可是到那一看,门上地方太小,门前平地上,后边看不见前边的仪式,否定了我的预想。
  接着向宫内走去,边走边看,边选择。
  “啊!这个大广场好,可容十几万人吧。”登上玉墀,太和殿前也有好大空间。回头向广场一望,下边也可以望到上边。“好,就在这儿受降吧!”他也同意。
  我就把美军受降的节目,介绍一遍,然后把自己预想的受降规模和程序说了。
  “孙长官到后,咱们就在太和殿受降,一切由你布置吧。”
  刘本厚是个好参谋人员,这大规模的准备,两天内,他都办好了。
  ??使我们在太和殿进行了辉煌的历史性的受降典礼。
  ??使我们北京市民在“皇宫”为胜利而欢呼,把八国联军的耻辱,也洗刷一下。
  我这“独断专行”的决定,自愿承当上级的谴责,幸好上级根本没问这件事。
  1945年10月10日早晨,故宫太和殿前大广场,已灌满了学生和市民群众,受邀请的中外嘉宾数百人,也纷纷入场。
  准十时一到,司仪宣布典礼开始。
  首先受降主官就位,我陪着孙连仲上将,自太和殿内步出,到既定的位置。我站在他左后边,长官部的幕僚人员,排队站在受降官后边。
  举行升旗礼,奏国歌,全场人员,向国旗敬礼。
  受降主官宣召日本华北方面军司令根本博中将率其幕僚入场。
  日军人员已准时到门外候命。此时由中方引导参谋,导日军进入广场。
  根本博司令官,率领参谋长高桥坦以下廿二人列队,自群众中间甬道步向太和殿。
  夹道两旁群众,见日军入场投降,高呼“中国万岁!”“蒋委员长万岁!”欢声雷动,声彻云霄。青少年展开欢颜,中年老年人多含热泪。
  根本博领队到太和殿前,在受降台旁,列队候命。
  司仪宣布:
  “日本投降代表人华北方面军司令官根本博签字。”
  根本博到台前之两份降书上签了字??退回原位。
  “中国受降主官签字。”
  受降主官孙连仲上将在“受降主官”下签字??退回原位。
  “日本投降人员献刀。”
  根本博司令官献刀,高桥坦献刀,渡边渡以下逐次献刀。献刀后均退回原位。
  签降、献刀之后,日军退出,群众欢呼若狂。
  奏国歌,全体向国旗致敬。
  礼成??嘉宾入太和殿祝酒致贺。
  
  (多签的一份降书,受降所用的桌椅文具均移送北京故宫博物馆保存。)
  
  (全文完)

中国第十一战区华北对日受降(现场图片-1)

中国第十一战区华北对日受降(现场图片-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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