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郁谋先生92岁，他参加过8年抗日战争，在中国政府军中最后的军衔是上校。

　　在广州民革的李晶如女士带领下，我们一行人造访了他。周郁谋先生个子不高，体重适中，一脸慈祥。他能楼上、楼下地走，足以说明他的健康。周先生非常健谈、文质彬彬、他写的回忆录翔实、文字工整。这些足以证明他头脑记忆清晰、精神矍铄。

　　周郁谋先生现在生活在儿子家里。他儿子家的房子富丽堂皇，是五层小楼。楼前，有阳关明媚，郁郁葱葱、百花盛开的花园。这在寸土寸金的广州市，应该是让人啧啧称奇的。

　　他家的小狗格外的活泼、乖巧，任何人，和它待上一分钟，就会永远喜欢它。

　　老周笑眯眯地领着我们楼上楼下地参观，让我们把脚印和感叹留在他生存的环境里。我在日本国留学多年，感到，日本国有钱人的房子也就是如此。

　　但是，儿子的房子就是儿子的，并不是老子的财产。老周还是一无所有人。

　　92岁的老周一生亲历无数战争，当然主要是和日本人的战争。看见他，我就想起我采访过的日本老兵来。我在日本国留学的时候，利用打工送外卖的机会，骑一辆破摩托，结识、采访了二十几位曾经参加侵华战争的日本老兵。我观察他们的生活，首先，是有保障。除了“年金”（类似中国的退休金）之外，他们每月还领取天皇的“恩给”。日本国是“全民强制保险”，不但老兵，所有日本国民都有医疗保障。另外，日本老兵的“耻辱感”是个复杂的问题，日本国家和日本民族方面没有给他们任何压力。但是，“人类的美德是共存的”。所以，很少有日本老兵在战后几十年中，以炫耀的方式，向周围的人们谈及战争中“杀人放火”的往事。本文所说的主题是住房，日本老兵的住房状态应该说是不错的，许许多多去过日本国的中国人都是有目共睹的。

　　我一直在采访亲历抗日战争的最后一批人，不管是侵华日军老兵还是中国政府军老兵我都采访。周郁谋是92岁的人，他不可能永远存在。他能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只有他的思想。

　　我一直感叹周郁谋这个人物的丰富的思维，有他这样在人物在，历史“圆满的句号”就永远不能划上。周郁谋不是一个人，他是一代人；中国再遇到外国列强的侵略时，还需要他们这代人的子孙拿起枪来，“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总之，一代人的遗憾不是随着他们的死亡而消失的，他们的思想总会用各种方式、渠道存留下来、并影响未来的世界。

　　我和周先生聊了许久，聊的内容主要是他亲历的抗日战争。

　　我都回到北京了，周郁谋意犹未尽，一封信又追了上来。

　　我采访一个人物，往往长久地沉思在这个人物一生的精华之上。

　　我构思的题目，就是对这个人物一生的总结。

　　我能用短短几个汉字概述一个时代、一个事物、一段人生经历，和一个人留给未来世界的浓缩的警世恒言。但是，我却帮不了他们什么忙。我自信我的书《最后一批人》、《我认识的鬼子兵》、《战祸的记忆》和《战争最后的证言者》是对中日15年战争在卢沟桥事变70周年前后世态百相的勾勒和描绘。

　　形容周郁谋也是一样，我用《在那广袤无垠的土地上哪里有我的一片瓦》为题目来形容他、及与周郁谋一个时代的抗战人物。我认为，这样的题目再贴切不过了。

　　周郁谋把给中共广州市委书记的信笺邮寄给了我。现在转载如下：
　　
　　中共广州市委朱小丹书记：
　　
　　请勿忘老职工应得福利的报告
　　
　　我原在国民党部队工作，参加了八年抗战，1949年起义，任中国人民解放军团级干部，1950年，由广东省军区转业到广州市人民政府工作，后调到市物资局工作。1963年，又下调到物资局下属的建材公司任科长。1979年退休。共有工龄30年。其中在部队和行政单位14年，在国营企业16年，2001年6月，市建材公司被撤消了，我的工资医保档案关系，转到越秀区退休职工管理办管理。

　　在房改期间，我没有分到房子，现在仍租赁房管局房子居住，亦无房租补贴。房改分房，是国家福利性质的，这些福利，我们老职工有一份汗水在内的，应该分得一份。但在房改政策中，没有照顾到这批老职工应得的成果，苦哉！居无屋，砖瓦也没分到一块，这政策是有偏差的，是非常不公平的，我经多次向上级报告，未得到解决。

　　党的十六界六中全会决定，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让全体人民分享发展成果。这英明伟大的决定，全国人民拥护，希望早日实现。我们老职工过去有些应得的发展成果，尚未得到享受，亦希望上级重视，得到解决。

　　中共广州市委书记：我1938年在黄埔军校毕业，参加了三次长沙会战、江西上高会战、滇西抗战、缅甸等战役。在伟大的抗日战争中，为保卫我国的每一寸国土，我曾经和我们中国的军队一起开赴抗日前线，转战南北。数不清的军人为保卫我们的土地英勇地献出了生命，可是说是一寸河山一寸血呀！我能侥幸活到今天，是幸存者。但是，今天，在我们广袤无垠的土地上，哪里有属于我周郁谋的一片瓦？一寸土？我呼吁：请勿忘老军人应得福利！

　　建国初期，在国家经济困难时期，我们老职工，坚持生产，共同挨过了这些苦难日子，并为国家创造了一定财富，现在形势好了，广州市经济发展，列在全国前茅，请不要忘记这批老职工，请市委体念老职工生活困难，按党十六届六中全会精神，给我应得的货币分房待遇，如仍有困难，亦请作适当补贴，俾老有所居，安渡晚年，不胜感激，可否之处？敬请批示。

　　原广州市建筑材料公司退休干部  民革广州市委员会党员  周郁谋  呈

                                                         2007年3月23日

　　我相信，中共广州市委书记每一天接到两箩筐来自民众的信笺。这些信笺的“下场”，显而易见，可想而知。而周郁谋的信笺之所以被中国历史铭刻了，被尊敬的读者您感叹了，是因为您此时此刻在读我给您写的报告。中国近代历史的记录者在此，谢谢您了。

　　另外，您相信92岁身经百战的抗日军官周郁谋能得到一分钱吗？我们的社会现实告诉我们：贪官污吏有金山、银山。而周郁谋只能得到您的一声叹息。??如果您连叹息也不给他呢？那么，他还是一个什么也没有的人。

    二，抗日军官周郁谋的人生经历

　　我访问周郁谋，他当然应该配合我。但是，我感到，他并不完全信任我。他让我看了一些抗日战争时期的老照片，现场翻拍也可以。但是，他给自己子子孙孙留下的一本书却不许我看。我简单翻了翻那本书，有照片，有文献的影印资料。这应该是周郁谋先生积92年来之冷暖人生的总结，是沉淀他本人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同时沉积着他本人对子孙未来的希冀，沉浮着他本人要留给子孙的思想真谛。这本书不是公开发行的，应该是自己私下印刷的。

　　他本人反对，我当然就不看。我把那本类似家庭隐私的书，交给他本人手上。

　　如今的社会在道德观上有些混乱，曾经流血、牺牲，流汗、出力的不见得光荣；现实的贪官污吏不见得可耻。今天，媒体宣传郑筱萸由于受贿、玩忽职守而被枪毙一案时这样向公众解释：

　　“郑筱萸不仅仅是因为他个人破坏了国家法律，而且使整个药监系统出了问题，使权力机制出了问题。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讲，郑筱萸的受贿金额虽然相对而言不是很大，但因为他的受贿行为，致使国家和民众蒙受了巨大损失。也许正是考虑到他的权钱交易行为之卑劣和他胡作非为所带来的巨大损害，所以，法院才向他敲响了死刑之槌。”

　　我认为，其实，根源所在是：“社会的基层失去了监督！”郑筱萸在犯罪初期，根本没有人管他！而任何细小的揭发都会受到打击和迫害！这就是今天社会腐败形成的根源。

　　郑筱萸因为贪污人民币649万余元一审被判处死刑，他的罪行是一天形成的吗？

　　郑筱萸是在数十年里为所欲为呀！与此相反，别说他周郁谋也为所欲为地给中共省委书记写信了；他的渴望、他的希冀、他的憧憬、他的希望都是一文不闻、不值一提的事情。这就是今天“百姓欲望”与“贪官欲望”的“天壤之别！”
　　
　　我对周郁谋说，希望知道他的人生经历，周郁谋答应了。他说：我有书面材料，给你。
　　
　　我叫周郁谋，广西博白县人，我是1915年9月出生，民革党员。

　　1931年参军，1938年，黄埔军校第四分校学员总队二期步兵科毕业。

　　1942年，美国陆军印度蓝加训练中心，步兵战术研究班毕业。
　　曾任国民党部队，士兵、文书、特务长、排长、连长、营长、副官参谋，广东保安司令部、陆军第九训练处，陆军109军上校等职位。
　　参加三次长沙会战，江西上高会战，滇西抗战、缅甸等战役。
　　1949年10月起义。部队改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两广纵队独立总队，任副团长。参加解放珠江三角洲诸战役。后调任广东军政大学军事教员。1950年8月，由广东省军区转业到广州市人民政府工作，后调任物资部门，任中层干部。并任广州越秀区政协四至七届委员。为社会主义建设，做出了贡献。1979年退休，仍继续参加民革、政协、黄埔军校同学会等组织活动。为促进祖国统一，贡献余热，并致力于整理抗战史料，以作留念。
　　                          周郁谋         2007年5月  于广州

    三，周郁谋关于抗日战争中亲历长沙三次会战的回忆

　　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我国由单独抗战，转为与盟军并肩作战，是年12月中旬。日军为牵制我军增援港九，发动第三次进犯长沙，企图占领长沙，打通粤汉线，将国军东西战线割断。日军将湖北、鄂南的第3、6、40三个师团兵力，集中于岳阳地区，由日军第11军团司令阿南唯几指挥，开始强渡新墙河，向南进犯。

　　我第九战区司令长官薛岳将军，判断日军将三犯长沙，决定集中重兵于湘北方面，撒开网袋，诱敌主力于浏阳、捞多河地区，包围歼灭之，即指挥多路大军，正面节节抵抗，伺机反攻。我第19集团军总司令罗卓英将军，又是战区副长官，兼战区前敌总司令，奉命配合防守长沙。我当时在该部特务营第二连任少校连长，我总部于12月18日，从江西上高出发，我连担任前卫尖兵警卫搜索任务，确保司令部安全前进，日夜兼程急行军，途径万载、东峰界等地，逢山越岭，逢河过水，对两翼险地，不断派兵搜索，尚无发现敌情。时值隆冬，连日雨雪纷飞，战士们冒着风霜雨雪，浑身泥泞，为了守土卫国，不怕寒，不怕苦，经过32小时奔驰，于20日抵达湖南省浏阳县以东的大瑶铺，司令部在此没主指挥部，指挥湘北的肖之楚26军、夏楚中的79军，郭伯礼的194师、及赣北的三个军，侧击进攻长沙之敌，保卫长沙。

　　指挥部离前线不远，可听到枪炮声，我连担任指挥部外围警卫任务，即在大瑶铺以北各高地要点，占领阵地，在各交通要口，设立岗哨，严加警戒，保卫指挥部的安全，敌机不断在指挥部上空盘旋侦察，不时俯冲投弹扫射。

　　敌军强渡新墙河后，其主力继续南犯，攻势迅猛，26日攻占我长乐街，27日在归义、长乐街强渡汨罗江，31日敌军各路先头部队，经长乐山、枫林港、石子铺，到达；捞多河，向浏阳河畔的金潭渡、仙人市进攻，指向长沙、逼近长沙岳麓山，我军逐次抵抗，主力向两侧转移。

　　我长官部，以敌军已逼近决战地区，于1942年1月1日，命令各集团军、各军，开始攻势前进。我19集团军部队，从浏阳、单江方面，向敌拦腰打出，在湘北各军，及被冲散部队，重新组合，由北向南压下，长沙守军、及长沙以南增援部队，向北出击。

　　几天来，浏阳、长沙上空，天气晴朗，雪花绵绵纷飞，屋顶、树枝、山上盖满了白雪，正是两军决战的好时光。我各路军进攻迅猛，敌阵开始动摇，但仍作困兽犹斗，垂死挣扎，频用大炮向我军阵地猛击，用飞机巡逻俯冲投弹扫射，战况空前激烈。我军战士，不怕牺牲，前仆后继，在各部队中，我军校师生，身先士卒，冲杀在前，在长沙城郊血战四昼夜，在长沙南门一据点，敌军作密集队形冲锋，杀声震天，鬼哭神嚎，战地上雪花与血肉横飞，飞机和炮声齐鸣，双方伤亡惨重。我预备十师葛先才团，全团伤亡只剩炊事、饲养、勤杂士兵数十人，葛团长仍率领冲杀，与敌搏斗到底。

　　1月4日，我军按照预定计划，以十个军兵力，从四面八方对进入长沙地区之敌，实行总反攻，我各路大军，出击迅猛，将敌军打断几截，分股围歼，敌的增援部队，亦被我军截击歼灭，敌军陷入我军重重包围之中，无力应战，遂于4日夜，开始向北突围逃窜。我各路大军紧跟追击，窜渡捞多河、汨罗江、新墙河、及各处的敌军，均被我军节节截击，死伤奇重，至15日夜间，在新墙河以南残敌，全部被肃清，取得长沙第三次会战的大胜利。

　　我连在浏阳先后收到19集团军各种部队送来战俘20多名，我们按国际法，优待战俘，经指挥部参谋处审讯后，转解长沙长官部。这次战役历时23天，我军伤毙敌人五万多人，生俘敌人130多人，俘获战马、枪炮等战利品一大批。战役结束后，我连随总部返回江西上高，继续担任赣北防务。

　　以上文字是周郁谋先生自己写的。该文曾经在1995年在北京黄埔军抗日学会《黄埔杂志》第4期刊出，并获得“黄埔杂志社”发给“优秀作者荣誉奖”。

    四，我参加上高会战

　　日军在长沙一、二次会战失败后，认识到要打长沙必须消灭我在赣北地区华军主力，扫除障碍，才能直捣长沙，打通粤汉线。1941年3月，日军抽调33，34师团，及一个混成旅团，配备飞机100多架，坦克40余辆，共四万多人，组成扫荡部队，分成三路向我赣北的上高中心地带进攻。

　　我19集团军部队，防守赣北、扶河之线，总司令部设在上高县以南的翰堂村。总司令罗卓英将军判断敌军企图消灭我赣北主力军，再图长沙。决定采取两翼牵制敌军，诱敌深入到上高一带，予以歼灭的战略。

　　日军首先发起向我防守靖安、奉新、高安的李觉70军，宋肯堂32军阵地进攻，我军节节抵抗，向两侧转移。日军用飞机、大炮掩护其坦克、步兵前进，直逼上高地带。我防守上高的王耀武军74军顽强抵抗，敌军连续增援，攻势迅猛，战斗激烈，双方伤亡惨重，王耀武军部被逼退到离我总部仅距4公里的潘村，战斗十分危急，前方不断呼唤救兵。在此关头，罗总司令指挥若定，按照已定战略执行，下令前方部队不准再后退，并把总部所有兵力用到最前线去，增加战斗力，稳定军心，准备反攻。

　　我当时在总部特务营任连长，正在总部外围加强警卫工作，1941年3月29日，罗总司令叫特务营长胡作健陪同召见我，见面时他问：“你连人齐吗？弹药足吗？”我答：“人齐，弹足。”他说：“你是黄埔军校学生，现是你报国的时候了，前方呼唤救兵，即由你营机枪连抽出一个排，配重机枪二挺，加入你连，编成一个加强连，由你率领马上开赴前线，向74军王军长报到，请他给你最前线的战斗任务，以鼓舞士气，争取胜利。”

　　我受命后，即回到连部，集中队伍，传达总司令命令，全连官兵士气旺盛，一致高呼“誓死守土卫国，不全胜，不收兵。”我率全连官兵，即开赴前线，向74军报到，王军长命令我将队伍开到上高以南的江口村以北的高地（58师右侧）占领阵地，严阵以待，并命令我监督前线部队，只准前进，不准后退，后退者杀。当时战地军法是一线押一线，一级押一级，除伤兵外，一律不准后退，王军长随即通知前线各部队，说总部的特务营，已增援上来，总司令命令，不准再后退，誓以阵地共存亡。一时军心大振，向敌猛烈反攻。我连进入阵地后，即构筑工事，严守阵地，并在各交通要口，派出哨兵，监督前方部队，不准后退，连日来，敌机不断向我阵地俯冲投弹扫射，并掩护其步兵向我各阵地猛烈进攻几次，均被我军击退，前方士气旺盛，再无部队后退下来。

　　这时，敌军已到我预期决战地区，总司令部即命令各军开始总反攻，并命令赣东的刘多荃49军，及从湘北赶来支援的72军李良基师，配合原在赣北的多部队，从各方面对深入上高30公里地区的敌军，合围痛歼，经过五昼夜的激烈战斗，敌军不支，于24日开始向北突围逃窜，我军乘胜追击，收复了原有阵地，并占领了安义外围的长埠、伏桶山等要点，至4月2日，清理战场完毕，这战役伤毙敌人2万4千多人，生俘敌72人，缴获战利品一大批，我军付出沉重代价官兵伤亡20533人，取得了上高会战的胜利。

　　战后，我深感罗总司令高谋深算，指挥若定，不愧为一代名将，我为全连官兵在配合大兵团作战中起到了积极的作用，而感到安慰。

    五，我为什么要写中国远征军战史

　　当我问到，周先生为什么要写《中国远征军》一书时，中国远征军的老军官周郁谋先生激动地说：“如果不是纪念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也许，许多人都不知道有中国远征军这回事情。我作为中国远征军的一员，我认为，我有义务和责任写出这段历史。”

　　周郁谋先生这样写道：

　　在抗日战争时期的1942年，中国政府先后两次派出远征军共30万人，支援缅甸，与英、美盟军联合对日军作战，在缅甸打败了日本侵略者，阻止了日军进攻印度，策应东西两战场盟军进行反攻，起到了重大作用，受到了盟军和同盟国的赞扬。中国军队声威大震，名扬四海，中国的国际地位得到大大提高，这是我中华民族的光荣。

　　1944年3月，日军出兵10万，进攻印度。日军侵印如果得逞，将进军中东，打乱盟军反攻欧洲计划。英、美两国领导人着急起来了，即派出特使，飞抵重庆，请蒋介石出兵支援。罗斯福总统先后5次来电，说明这次战役的重要性，敦促蒋介石出兵反攻缅甸，抑制日军向印度进攻。重庆军委会于4月13日命令驻缅北的中国驻印军、滇西的中国远征军，向缅北和滇西的日军进行南北夹攻，歼灭了日军的有生力量，打败了日本侵略者，保卫了印度的安全。1944年6月6日，西战场盟军在法国诺曼底登陆成功，开辟了欧洲第二战场，这是二次大战的转折点，宣告德国希特勒灭亡的日子来临了。中国远征军在缅甸作战，牵制了日军10个师团及1个旅团兵力在缅甸，使之调动不得，正是中国军队，把日本军队的手脚捆绑起来了，减轻了盟军在太平洋战场上的压力，美军得有充分力量，对日军进行反攻，杀向东京。中国远征军缅甸这一战役，保卫了印度的安全，又策应东西两战场盟军进行反攻，对取得二次大战的胜利起重大作用，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战略地位，是重要的、不能抹煞的。

　　但是我看过多本抗日战史，对中国远征军在缅甸作战的记载，多是片断的，很少有全面记载的，特别是有些中外人士的论著，有意无意地歪曲、贬低甚至抹煞中国远征军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地位，这关系到中国的国际地位和声誉，我是中国远征军老军官，不能等闲视之。同时，当年参战的老兵已逐渐减少了，青少年大多数不知道有此事。历史失传，是国家损失。周恩来总理在40年前倡导我们写文史资料，作正史参考和补充。我遵照周总理的教导，将在缅甸战役中亲历亲见亲闻的事实记载下来，并收集一些资料，写成《中国远征军缅甸战役纪实》的战史，作为中国远征军参加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史料参考，希望国家能保存这段光荣历史，这是我写书的目的和愿望。

　　在纪念抗日战争暨第二次世界大战胜利60周年期间，承蒙中共广东省委统战部原部长郑群同志，将我的书稿介绍给《广东党史》杂志编辑部，他们认为此稿对研究抗战历史很有价值，推荐给香港书艺出版社。书稿在2005年9月出版了，已赠给有关单位人士参考、收藏、使用。

　　香港特别行政区黄埔军校同学认为，中国远征军在缅甸的战役，与英、美、缅甸等国有相应关系，在国际上声望很高，该书又是退伍军人渴望的读物，特推荐给香港“世界华人退伍军人联合总会”主编的《爱国阵线》期刊分期刊出，已从2005年10月起刊出了（每月一期）。该刊主要发向欧、亚、美各国有关组织、单位，赠给华人退伍军人和爱国侨胞阅读，弘扬我中华民族英勇抗战的精神。

　　广东省中山图书馆收到此书后，经过审核，列为“优秀文化成果”推荐加入“北京超星数字图书馆”，供全球网上读者阅读，以促进文化交流。有关心国家历史的人士看到此书后，认为可做爱国主义教育使用，希望扩大宣传，把历史继传下来；书的内容，还有远征军练兵作战的经验教训，是我们的将士用鲜血换来的，可作多国部队联合作战参考使用。

　　中国远征军入缅作战3年，歼灭日军11万多人，打败了日本侵略者，我军伤亡12万多人，为民族解放，为世界和平，为祖国争光，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他们的英雄功绩不可磨灭，永世流芳。
　　
　　六，老八路、老新四军、政府军老兵、老鬼子及其他
　

　　让我最为吃惊的情况，是采访亲历抗日战争政府军老兵，和老八路、老新四军回忆在抗战中，关于“作战规模”的叙述。政府军老兵的叙述都是大仗、恶仗，??成千上万的死人！而老八路、老新四军回忆的抗战都是小股部队的作战，是游击战。这种情况特别普遍。以92岁的周郁谋为例，他提供给我的资料全部是描述和记录他亲历的正面战场“大规模战争”的场面。还有许多大战役的文字资料，而且非常详实。可是，我不准备再收录本文之中了。我担心读者感到“视觉疲劳”，??太多了。

　　周郁谋先生给我的《高明县游击战的片段》一文，是叙述自“七七事变”后，日军向我全国进攻，祖国发出全民族抗战号召，广东省于1938年初，成立“广东省民众抗日自卫队统率委员会”组织全省地方武装力量，长期开展游击战争的回忆。政府军组织的游击战，都是大规模的行动；不像华北平原的游击队，连步枪、手榴弹都少有。

　　九年前，我去采访孙毅将军。他回忆，1937年，他作为115师代理参谋长协同林彪将军在平型关，一举歼灭日军一个辎重部队1100多人的战例。孙毅将军对我说：“……几乎没有投降的，有一个顽抗的鬼子爬在燃烧的卡车下面，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枪筒子伸进嘴里，用脚指扳动枪机，自杀了。”

　　彭德怀将军指挥的百团大战歼灭日军2万人。相关抗日战争历史文献中是这样记载的：

　　“在历时3个半月的百团大战，八路军在地方武装和广大人民群众的紧密配合下，共作战1824次，毙伤日军2万余人、伪军5000余人,俘日军280余人、伪军1.8万余人，拔除据点2900多个,破坏铁路470余公里、公路1500余公里，缴获各种炮50余门、各种枪5800余支(挺)。八路军也付出了伤亡1.7万余人的代价。日军在遭受打击后惊呼：“对华北应有再认识”，并从华中正面战场抽调2个师加强华北方面军，对华北各抗日根据地进行更大规模的报复作战。”

　　除百团大战之外，在抗日战争中，八路军、新四军没有歼灭日军万人以上的大战役。

　　抗日战争分成“正面作战”和“敌后作战”两个战场，八路军、新四军在敌后牵制了侵华日军大量的有生力量。在正面作战的是中国政府军；政府军和八路军、新四军的关系像左手和右手的关系。中国政府军同侵华日军作战，大的战役就有22次，每次歼灭日军都在万人以上。每次战役统计，中国政府军牺牲官兵亦在日军人数之上。

　　我采访众多的政府军老兵，他们的回答、回忆都与“正面大规模作战”有关。

　　我采访众多老八路、老新四军，他们的回答、回忆都与“敌后游击战”有关。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我从采访侵华日军老兵而得到进一步证实的。

　　侵华日军老兵本多立太郎是1939年在中国江苏作战的。他回忆：“我们和蒋介石的政府军作战，我们还和新四军作战。我们的盟军是汪精卫的政府军，我们的敌人还有游击队。

　　……我们常常看见政府军和新四军打起来了，蒋介石的政府军和汪精卫的军队打起来了，政府军和游击打起来了。新四军和汪精卫的政府军打起来了……。”

　　1997年，我在东京的一家医院工作。利用工作之便，我常常采访躺在病床上接受透析治疗的病人。侵华日军老兵铃木久一在病床上接受我的采访。他床头的病历上写着：曾经有过梅毒病史。铃木老人回忆，他在中国河南驻防。在河南的时候，染上梅毒病菌。在河南作战时印象最深刻的是和中国政府军作战，“……我们日军有战车，有飞机，但是中国政府军官兵高擎着旗帜，喊着杀声，顽强地和我们白刃作战。作为军人，我由衷地佩服他们。

　　……漫山遍野是中国政府军官兵的死体。

　　……漫山遍野是战火硝烟。

　　……漫山遍野是我们日军士兵的死体。

　　……这，??就是战争！”

　　侵华日军老兵铃木久一在病床上向我回忆支那事变不久，在河南与农民作战的情景：

　　“我们开始在村头和中国农民们对峙，他们穿着清一色的黑色衣服。腰上是绳子。

　　我们劝他们放下武器！我们要占领村庄！??不要抵抗！

　　……后来这些宗族集团集结更多的愚蠢农民，蜂拥而至！

　　中国村民拿着大刀、土枪、土炮，他们浑身涂上祭祀用的鸡血、猪血。他们狂呼呐喊地向我们冲来：

　　‘刀枪不入！刀枪不入！’的声音振天恸地！

　　掷弹筒的爆炸声、机关枪声，三八枪声可怕地响成一片，振聋发聩！

　　……这几百名农民勇士在一边倒的武器优势面前，竟然没有一个退缩的，

　　他们前仆后继、全部战死在我们的阵地前！

　　村口，那些妇孺、老弱病残黑压压的一片，就那样站着，看着，默默无声。

　　……长官下令：这个愚昧的村子，全部烧毁！我们不进村驻防了！

　　……我今天向你回忆此情此景，还是禁不住浑身哆嗦！”

　　……，……。

　　中国是全体中国人的，伟大的抗日战争是全体中国军人抵御外辱的杰作。

　　假如我们的左拳是八路军、新四军；我们的右拳就是政府军。

　　我们一个左钩拳打在日军的腹部，我们一个右直拳击的日军的脸上！

　　92岁的周郁谋曾经是出击的右拳！没有他们，日寇会在中国人头上拉屎。

　　92岁的周郁谋和我说了很多他的生平，我认为价值不及一瓦。

　　92岁的周郁谋即使走过枪林弹雨，他的生活也远不及一个贪官污吏。

　　92岁的周郁谋是我采访的亲历抗日战争的老军人之一。

　　92岁的周郁谋1931年就参军了，从士兵升到上校军衔军官。

　　92岁的周郁谋参加了八年抗日战争，他在正面战场九死一生。

　　92岁的周郁谋1949年起义，任中国人民解放军团级干部。

　　92岁的周郁谋为保卫我们中国的每一寸国土曾经流过鲜血。

　　92岁的周郁谋很健康，按说就应该就有了一切了吧。

　　92岁的周郁谋甚至连一片瓦都没有，所以他就一切都没有。

　　92岁的周郁谋现在房无一间、地无一陇，回忆有一麻袋，老命有一条。

　　92岁的周郁谋摊开双手说：“在这广袤无垠的土地上哪里有我的一片瓦？”

　　                              方  军   2007年6月1日草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