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充满血腥的侵略战争，一段鲜为人知的二战历史；140万手无寸铁的中国民众，5年间遍及身心的非人折磨。无人区里发生了怎样的屠杀，"人圈"里又隐藏了多少的屈辱；一位意志坚定的古稀老人，历经40年的调查走访，他为了什么，他最终又发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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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物简介：

　　佟靖功： 男 73岁，河北兴隆人，离休前曾任兴隆县党史办副主任，在条件非常艰苦的情况下，40多年来，坚持不懈地对二战中侵华日军制造的、用于奴役和屠杀中国民众的"无人区"和"人圈"进行走访调查，撰写了100多万字的研究成果。

　　精彩对话：

　　王志：怎么讲呢，为什么叫"人圈"呢？

　　佟靖功：因为是日军把我们中国人当牲口那样圈起来了。

　　王志：他们为什么要建这个？

　　佟靖功：因为他要隔离共产党跟人民群众的关系。

　　王志：那"人圈"到底是什么样子？

　　佟靖功：它实际上就是一个用石头，弄一个石头围子。

　　王志：那什么样的人才进"人圈"呢？

　　佟靖功：只要是被他抓住的人都要进"人圈"。

　　王志：行动呢？ 有自由吗？ 在"人圈"里边。

　　佟靖功：任何自由都没有。

　　王志：那么多人都是怎么死的？

　　佟靖功：疫病， 疫病呀。一天他抬出五十三口去。

　　1995年，日本进步作家仁木富美子撰写的《长城下的大屠杀――兴隆惨案》一书在日本出版后引起了巨大反响，该书首次向日本民众详细介绍了二战中侵华日军在长城沿线制造"人圈"、残杀奴役中国民众的罪行。作者在书中多次提到并感谢一个叫佟靖功的中国老人在史料上提供的帮助。2003年8月6日，作为国内掌握"人圈"史料最丰富的研究者，73岁的佟靖功老人走进《面对面》，讲述了那段鲜为人知的历史。

　　王志：你是怎么开始这个"人圈"研究的？

　　佟靖功：因为我49年到乡镇以后，经常下乡，也是老乡跟我讲。

　　王志：怎么跟你讲的呀？

　　佟靖功：老乡向我诉苦呀。我碰到很多老乡残疾的、瞎的也是聋的或者身上带着伤的跟我诉苦。所以我时间长了，慢慢地我就注意这个问题了。

　　王志：是这两个字吗？人民的人。

　　佟靖功：猪圈的圈。

　　王志：猪圈的圈。

　　佟靖功：对，所以日本把它叫集团部落，"人圈"这个本名是咱们老乡给它肯定的。

　　王志：可能要是一般的人看见这两个字都可能念错。

　　佟靖功：念错。

　　王志：会念成"人圈"。

　　佟靖功：有人就问我什么叫"人圈"。因为有些年轻人他不理解，他不理解的话，人怎么能跟圈必然联系呢，所以它往往念成"人圈"。但实质是"人圈"。

　　王志：怎么讲呢？为什么叫"人圈"呢？

　　佟靖功：因为是日军把我们中国人当牲口那样圈起来了，我们历史上农村牛圈猪圈羊圈驴圈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人圈"，但是日军呢，把中国人当牲口，它觉得把我们叫支那猪。用一个大圈，就是强迫我们老百姓自个儿垒起来，就像一个土城似的这么一个东西。

　　王志：他们为什么要建这个？

　　佟靖功：因为他要隔离共产党跟人民群众的关系。日军他最害怕的是中国共产党和群众密切的联系。所以日军他在他的战略里面，就明确指出来了，共产党的依靠是群众，必须扼杀和封锁"匪帮"所谓的人力物力的动员。 所以他这种方法就是竭泽而渔。就是把群众都集中起来，都关起来都控制起来，剩下共产党八路军被孤立他就便于屠杀八路军了。

　　王志：就是我们通常讲的，跟无人区有联系吗？

　　佟靖功：正因为有"人圈"，他把人都集中到圈里去了，所以"人圈"以外的那就是无人区了，它两是一码事。

　　日伪在中国境内建立集团部落的行动始于1933年。1932年伪满州国成立后，日伪当局为了切断东北境内抗日联军与当地群众的联系，确保伪满州国的安全，在东北境内实施了集家并屯、建立集团部落的行动。到1937年之前，侵华日军在东北境内共建立了上万个集团部落。卢沟桥事变发生后，由于担心北上东进抗日的八路军进入东北、危及"伪满洲国"的安全，从1939年开始，日伪将集家并屯延行动延伸到当时位于伪满州国西南国境的热河省，并且在长城沿线制造了"千里无人区" 。

　　王志：39年开始建的是从什么地方开始建的？

　　佟靖功：开始建的时候都是从咱们八路军的根据地开始。1939年小集家，1940年、1941年中型集家，到1942年1943年大型集家，大型集家从绥中，山海关的绥中再往北那就是凌源、建昌县界，沿着长城，一直是搞到张家口的独石口，全长是1700华里，南北宽有的地方是200里，有的地方是300里，有的地方是500里。

　　王志：就是到45年的时候的规模。

　　佟靖功：它到43年就已经形成了。到43年就形成这么一个这么大一个规模。所以它形成这个无人区是世界上最大的无人区。

　　在面积将近5万平方公里的无人区内，为了集中统治奴役当地140万中国民众，日伪军使用武力强迫群众修建了2506个"人圈"。

　　王志：怎么建呢？

　　佟靖功：建的时候，他就是强迫老百姓他把人都给集中到一起抓来，抓来然后强迫老百姓从14岁以上的到70岁以下的都去劳动。

　　王志：还不是说先建好了再把你们赶进来。

　　佟靖功：不是，赶来之后，赶来之后强迫我们中国的人民自个儿建，也就是说自己给自个儿垒圈，最后那就等于自己给自个儿垒坟墓了，非常惨，所以建圈的过程当中，那个人民的话，那是都在露天山里面的老百姓都被他们围剿来了，这一个"人圈"的周围都是千八百老百姓，都是露天，结果是建圈以后，强迫人民去修自个儿的圈。这个圈的话，这个最低限度的圈一甲人，一个 甲。

　　王志：一个甲是什么意思。

　　佟靖功：就是伪满的建制，伪满的基层建制，就是保甲制，那个甲最低是一百户。一百户为一个甲。但是呢，有的险要的地区，非常危险的地区那一个圈里面都圈了好几个甲，我们最大的"人圈"得圈一千户。

　　王志：那圈一个甲的这个"人圈"有多大呢？

　　佟靖功：你像我们去的那个蘑菇峪"人圈"吧，它圈了八个甲四千人，它东西一里地南北半里地，就这么一个范围它集中了四千人。

　　蘑菇峪位于兴隆县东部山区。1943年春天，日伪当局在蘑菇峪方圆一公里的区域内修建了三个"人圈"。其中的赵家"人圈"和陈家"人圈"圈禁的是当地人，而面积最大的河北"人圈"则圈禁着从山里围剿来的4000群众。

　　王志：这听起来好像有点不可思议。自己给自己挖坑，自己把自己垒起来，圈起来。

　　佟靖功：但是那个时候，王同志，老乡不被杀死，那就算幸运了。因为在山地里面，很多的人都死了，都流血了，那个尸体漫山遍野，所以没杀死那都算幸运了，所以干点活那也只好那就是极大地忍耐了。

　　王志：那"人圈"到底是什么样子？

　　佟靖功："人圈"呢，它实际上就是一个用石头弄一个石头围子，石头围子里面那里面满是小窝棚，活动的人们那都是乞丐的世界一样，都是衣不遮体，食不果腹，脸上漆黑眼睛无光那样一群被极端折磨的人，所以那里面为啥老乡我们的史耀华老乡今年九十二了，他告诉我，他说老佟我干活回来离"人圈"2里地的时候我就受不了，那里面恶臭。所以那不是人呆的地方。

　　王志：那什么样的人才进"人圈"呢？

　　佟靖功：进"人圈"只要是被他抓住的人都得进"人圈"。

　　王志：有没有不愿意进去的。

　　佟靖功：都不愿意进去。都是强迫的。

　　王志：怎么强迫呢？

　　佟靖功：他本来家里面世世代代，他有自个儿的祖居，有自个儿的房子有自个儿的土地，农民种田他绝对不愿意离开他祖祖辈辈居住的地方，都是背井离乡，他那都是后面用刺刀逼着，你不走先把你房子给你烧了，先把房子烧了之后，然后用刺刀逼着你你必须得走，不走那就枪毙。所以我们的兴隆县在山地里面被杀了两万多人，主要就是在大集家这个阶段。

　　1943年3月，日伪调集2万全副武装的军队，在位于伪满州国西南国境要塞地带的兴隆境内实施了大规模的集家并村行动，经过近4个月的烧杀抢掠，兴隆县42％的区域被划为无人区，全县16万人口有三分之二被赶进了"人圈"。

　　王志：住进"人圈"里的老百姓房子被烧了东西也被抢了，他们怎么生活。

　　佟靖功：就是"人圈"里边的吧，伪满有个制度叫配给制，应名儿说是给发粮食发衣服发生活用品，实际上他啥也没发。这生活怎么办呢，就是进"人圈"的老乡，租当地的地主富农的土地，租地种。打点粮食那太少了，多少年应名儿他说是一年给7尺一户给7尺洋布，但是一年长期不给。

　　王志：吃什么？

　　佟靖功：吃的东西就是靠自个儿地里面收那点儿粮食，根本不够，不够怎么办呢？就只有吃糠咽菜。

　　王志：那种的东西为什么会不够呢？你在外面种地不也是种这些地吗？在住的"人圈"里有什么区别。

　　佟靖功：你比如拿蘑菇峪来说吧，蘑菇峪原来十里之内是200户一千人，他集中了八百户四千人，但是生产资料仍然是那么多生产资料，他200户的生产资料现在是800户来维持生活，一千人的生产资料四千人来维持生活，远远不够。另外的话就是这个它现在它给限制不许出十里地之外，就是原来200户那个生产资料那个土地也有很多在十里之外，都不让种了。

　　在日伪制造的千里无人区内，通常以"人圈"为圆心，划分三个区域，距离"人圈"5公里以内的区域，允许耕作，但不许居住，叫无住地带；距离"人圈"5公里以外的区域，既不准住人，也不准耕种，叫无住禁作地带。由于耕地面积被强行缩小，食物本来就已经严重短缺"人圈"居民普遍生活在饥饿状态。

　　王志：有人饿死吗？

　　佟靖功：相当多，相当多那个时代。这个咱们兴隆县曾经统计过，全县冻饿而死的一万多人。

　　王志：都是在"人圈"里。

　　佟靖功：嗯。

　　王志：穿呢？

　　佟靖功：穿那就更褴褛了，穿的衣裳就是没有一个色的，都是剪一个白布条，剪一个黑布条往一块拼，拼的话那还是妇女女人拼一个坎肩似的东西把乳房给遮住，这是姑娘，往往有些姑娘下面没有裤子。

　　王志：住呢？

　　佟靖功：住的话多数都是黄草，黄草啊就是黄草搭的那叫马架窝棚，三根树杈搭的一个马架窝棚。猫着腰进去，猫着腰出来，你像有个叫马永兴的，有个叫阎万德的，12口人他那一个窝棚就是长 4米5。宽2米6，每个人的生活空间不足一平方米。他就在这个窝棚里面生活。所以他不是人的环境。

　　王志：行动呢？有自由吗？在"人圈"里面。

　　佟靖功：在"人圈"里面没有任何自由都没有。

　　王志：里边也没有吗？里边也不可以随便走动吗？

　　佟靖功：不可随便走动啊，里面也不可随便走动，他是这样子，他发现你几个人扎过堆儿说话呢，他就去有特务听声的，你说点了往往他认为你是思想犯子，政治犯抓起来了，你家里东西有点中国的古代的书籍有点中国古代这些文化东西，认为你是思想犯子抓起来了，你家里衣服有超过五个扣的，四个兜的或者有八路军的小瓷缸儿，这都是通匪通八路这还得抓起来，这个外面来人你没报告，还是通八路，所以每个"人圈"里面都有很多的刑法，都有除去这个人住的窝棚以外他还有监狱。

　　王志：监狱做什么？

　　佟靖功：屠杀中国人。那就是很多的罪名那都来了。你比如说吧，我们那儿六道河"人圈"里面有个老乡他有病了，他从坑里的亲戚家弄了点大米吃的，结果他胃不行呕吐了，呕吐了之后让警察看到了日军看到了问大米哪来的，抓起来了，经济犯。

　　王志：住在"人圈"里的人们能出"人圈"吗？

　　佟靖功：他给你发居民证，给你发居民证的话每天定点早晨日出八点，圈门开了你出去去上外面干活去。晚上日落西山之前，你必须得回来。然后你回来之后，到晚上定点关门，谁要不回来在外面过夜，那就是通八路了，抓住那就得杀了。

　　王志：那他怎么知道你回来还没回来呢住那么多人？

　　佟靖功：他黑夜检查户口，天天夜间检查户口。

　　王志：每天都要检查。

　　佟靖功：每天都检查，谁家多一个，谁家少一个那他都知道。所以在部落里面就是"人圈"里头住这着落警察，那叫部落警。所以就这个警察他都在部落里面的时候，监视人民群众的生活。另外说他还有所谓的"国境"封锁。

　　王志：什么叫"国境"封锁。

　　佟靖功：咱们那个时候就是咱们冀热边这一带长城沿线都属于"伪满" ，所谓的"伪满国境"，他情况一紧张他要封锁，一封锁的话，就是十天八天不让你出屋。十天八天你别出来。

　　王志：不出来那怎么活。

　　佟靖功：你就在你的院里困着。那为什么说"人圈"里死人死那么多。所以说那种时候为什么闹了那么多疫病。你像1943、1944，就我们去的蘑菇峪这个"人圈"里面，1944年春天就这一个"人圈"里面死亡2000人。

　　王志：怎么死的。

　　佟靖功：疫病，疫病一天抬出53口去。什么病呢，那多人居住在一起，人、牲口挤在一起住， 所以得了疫病。得了疫病之后，这里边天天死人，户户嚎啕，一天抬出 几十口，最多一天抬出53口来，今天抬人的人明天被人家抬出去了。

　　王志：生病了没有人治吗？

　　佟靖功：没人治。那个时候那里面"人圈"里面没有医生，也没有药，那个病一发展的话那就是老乡都是一窝子一窝子有的全家死绝，非常凄惨。所以这"人圈"那里面的生活的话，这个在某些时候还不如牛圈。

　　王志：怎么讲呢？

　　佟靖功：牛，日本人还为了吃他还得喂。还不如马圈呢，他为了骑马他还得喂马。但是"人圈"里面的人，他向来不喂不给，什么都不给。所以"人圈"，所以这种生活本来是震惊世界的大事，但是我们中国是鲜为人知。

　　王志：那"人圈"到底给当地的人民带来什么样的危害？

　　佟靖功：敌人就是从这个1939年到1943年大搞千里无人区的时候虽然他搞了2506个"人圈"，圈禁了我们140万人民，圈禁了我们140万呐，在这140万人里面，经过这个五年他屠杀监禁虐待疫病冻饿劳役就是总之就是通过一切折磨而死的35万人民，这是个大惨难呐。

　　在兴隆县工作生活的50多年中，尽管换了无数个单位，但佟靖功一直没有间断对"人圈"的研究。1990年离休后，佟靖功有了更多的时间从事"人圈"研究，一年365天，他有一半的时间用在了进山寻找"人圈"幸存者和收集资料上。今年年初，一次感冒后，佟靖功的左耳彻底丧失了听力，但这并没有影响他为"人圈"研究和呼吁成立无人区资料馆一事积极奔走的热情。随着"人圈"幸存者的逐渐故去，佟靖功更感到了时间的紧迫性。他表示，在有生之年，他所能做的就是要加紧寻找、收集"人圈"亲历者的口述，在历史中留下他们的声音。

　　王志：你通过什么方法来搜集材料。

　　佟靖功：我通过是这个一个是我远处我就通过买资料买书。近处我通过我踏访。所以说，凡是我能走的地方我自己要走。你像承德遵化县、兴隆县这个我就走了很多地方。

　　王志：走了多少地方？

　　佟靖功：这么说吧，我访问的人的幸存者，在一千人以上。

　　王志：他们口述你记录。

　　佟靖功：我记录。

　　王志：关于"人圈"研究的价值你怎么认识呢？

　　佟靖功：研究价值我认为就是啥，我认为"人圈"它是我们中国抗日战争史上的一个薄弱环节。可是事实上这个事件它是那个日本人的评价他是南京大屠杀、571部队、三光政策的集中体现者。就是在"人圈"里面在千里无人区里面可以找到类似南京大屠杀的事件，可以找到571活体实验的这样的类似的事件，可以找到三光政策的类似的事件，所以千里无人区它的这个是地域性的，空间广泛性的，长期性的大规模的屠杀大规模的折磨，大规模的集中的统治，大规模的折磨实验。

　　王志：关于"人圈"研究的价值你怎么认识呢？

　　佟靖功：研究价值我认为就是啥，我认为"人圈"它是我们中国抗日战争史上的一个薄弱环节。可是事实上这个事件它是那个日本人的评价他是南京大屠杀571部队三光政策的集中体现者。迁移无人区它的这个是地域性的，空间广泛性的，长期性的大规模的屠杀大规模的折磨，大规模的集中的统治，大规模的折磨实验。

　　王志：那你怎么评价你这种研究的价值？

　　佟靖功： 现在兴隆的幸存者有一个老乡跟我同岁，是女的，她14岁做姑娘的时候被敌人严重的伤害了，脖子上有六处枪伤，一辈子不能说完整的一句话，她跟我控诉的时候，哭的跟泪人一般，告诉我，替他控诉。要控诉日本鬼子。所以我为什么这么大年龄还在搜集这些资料，就因为很多群众都向我控诉了日军。你像我说那个这个女士，14岁受了6处枪伤，死了3天又恢复过来，一辈子多严重的创伤。她这一辈子就是这么非常痛苦地活过来的。所以说，她就跟我们工作人员说要永远的记住"人圈"这个千古奇劫，要告诉后人要接受这个血的经验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