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柱展示其编著的《二战被掳劳工百人访谈录》。 牛书培 摄
王留柱访问掳日劳工。(资料照片)
王留柱录制的录像带。(资料照片)
4月10日,阴。
春天已经来了,但由于冷空气来袭,乍暖还寒。
在襄城县政协家属院的家里,72岁的王留柱有些怅然若失——他和一位家住平顶山的老人已经约好的见面由于天气原因取消了。这位老人是一位二战期间被掳往日本的劳工。他要用录像机记录下这次访问。
这些抢救性的工作,他已经做了22年。书桌上,是他已经完成的《二战被掳劳工百人访谈录》,30万字的厚厚书稿,记录着100多名劳工的惨痛记忆。书架上、柜子中,是他22年来艰辛寻访的成果:一篇篇文字记录着惨痛的经历,一盒盒录音带讲述着悲伤的故事,一张张光盘定格着沧桑的画面。
如果今天能见到面,应该会再多出一盒录像带,这本书中也将再多记录一段历史。轻轻放下装好录像机等物品的背包,王留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那些幸存劳工年纪都很大了,晚一天留下资料,可能就会永远失去机会。
而这些资料,是一段悲惨、屈辱历史的有力证明。
一段机缘牵出20年寻访路
满头白发,古铜色的皮肤,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乍看上去,王留柱老人和普通老人并没有什么区别。但翻开他的人生经历,却充满了五彩斑斓的色彩。
1939年,王留柱出生于襄城县颍阳镇苏庄村油房李村。1958年秋,因为家庭贫困,只上了一年初中的王留柱便辍学,开始了长达30年的民办教师生涯。
1988年8月,他被调入襄城县政协任文史资料编辑。工作职位的转变,也为他今后更加精彩的人生埋下了伏笔。
就在襄城县政协负责编辑当地文史资料时,王留柱认识了时任襄城县政协副主席的耿谆。耿谆1944年5月在洛阳战役中受伤被俘,后被强征到日本秋田县花冈町做劳工。1945年6月,因为不堪虐待和凌辱,身为劳工大队长的耿谆率700余名中国劳工发动花冈暴动,震动整个日本。二战结束后,耿谆从监狱里被解救回国。
作为襄城县政协的工作人员,王留柱经常陪同耿谆参加这些活动,正是从这些掳日劳工的叙述中,他知道了那段历史,了解了一些劳工的情况:每天从事重体力劳动十几个小时,稍有懈怠就会遭到监工毒打;每顿只能吃极少量的粗劣食物,饿得见到树叶和虫子就往嘴里塞;冰天雪地的严冬,衣衫却单薄褴褛,脚上只 有一双草鞋,脚和鞋都被冰冻在了一起;生病后得不到医治,每天都有人在饥病交迫中悲惨死去;有的劳工由于极度饥饿,竟在焚烧死难的工友时忍不住偷吃尸体……
王留柱说,当时劳工因为饥饿而吃死尸的事并不罕见,一些劳工提起这事,至今仍然痛哭流涕。
这些,都令王留柱内心无法平静:“强掳、虐待中国劳工,是日本军国主义对中国人民犯下的罪行,应该让人们知道这段历史。”于是,他决心对掳日劳工问题进行研究。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今后20多年的人生会和掳日劳工紧紧连在了一起……
辗转万里寻访艰辛备尝
从1988年开始,王留柱开始自费寻访当时被强掳到日本的劳工们,并用手中的笔、录音机、录像机记录下了他们悲惨的经历。
提及掳日劳工,王留柱眼中闪烁着泪光。他说,二战期间,日本政府为弥补国内劳动力不足,从1943年4月至1945年5月,从中国河北、山东、河南等地强掳41758人,分169批押运到日本国内。其中,来自河南的劳工有4000多人。这批劳工到达日本后,被分到日本35家企业135个作业点做苦工,每天在日本宪兵、警察和企业单位管理人员的刺刀与皮鞭下生活。
“有些历史资料一旦沉下去,就不会再浮现在世人面前。”王留柱说。正是基于这样的认知,他决定自费寻访那些幸存的掳日劳工。
1988年至1997年,他把主要精力用于围绕耿谆和花冈暴动搜集资料,采访有关劳工和其他人士,并于1997年出版了《耿谆与花冈暴动资料专辑》。该书出版后,在国内外引起了巨大反响,掳日劳工问题也走进了更多人的视野,成为世人聚焦的一个焦点。
从1998年开始,基本寻访完参与花冈暴动劳工们的王留柱开始寻找其他的掳日劳工。尽管有耿谆等人提供信息,但王留柱的寻访之旅并不顺利。因为时间过于久远,很多劳工的信息已经变得十分模糊。后来,他得到了一本日本出版的《中国人强制连行的记录》,其中有掳日劳工的姓名、籍贯等资料。他从中筛选出河南的劳工名单,并逐一开始寻找。
这本书也就成为王留柱寻访掳日劳工的线索和指南。但这本书也只能作为参考,有时还会“误导”他,因为有的劳工当年使用化名,有的地名登记不准确、不详细。
在这本书中,登记有被强掳到枥木县足尾矿做苦工的白其华,2003年,王留柱开始按照书中的信息寻找他。但等他赶到书中登记的地址时,却根本没这个人。后来,在找到另一名也在枥木县足尾矿做苦工的张永顺(书中为张永川)时,王留柱通过张永顺才找到白其华——原来其书中登记的名字和住址全部是错的。
没有人提供经费,对于最初月工资只有几十元的王留柱来说,注定了寻访之旅不仅很费周折,而且充满艰辛。
寻访从襄城县和周边几个县(市)开始。那时候,他骑着自行车,背着干粮和水壶上路。近些年寻访范围扩大到了全省甚至省外,他开始坐汽车或火车,但总是带着马扎选择最便宜的慢车,随身仍带着水壶、馒头。20多年来,他几乎走遍了河南省的每个县(市、区),还先后前往山东莘县、潍坊,河北大名等地,奔波万里,寻访掳日劳工。在20多年的寻访过程中,他光马扎就坐坏了两个,而鞋不知道磨烂了多少双。
早期,王留柱采访时用纸和笔记录,速度很慢。1990年前后,他花87元买了一个录音机开始为老人们录音。再后来,王留柱决定改用录像。“活着的劳工最年轻的也七八十岁了,必须尽快采访到他们;再说,影像资料比文字更直观,是有力的历史证据。”他开始自费请照相馆的人帮忙拍照、录像,但由于寻访要四处奔波,他支付的报酬又不高,很多照相馆的人后来都不愿做了。
2005年,旅美华侨吕建琳女士在一次会议上结识了王留柱,被他的精神深深感动,赞助了他一台录像机。这以后,他可以自己为寻访到的老人录像、留存资料了。
由于时间久远,当时的掳日劳工大都上了年纪。为了早日找到他们,王留柱无疑要和时间赛跑。有一位叫杨兆堂的劳工,王留柱找到他时已经97岁了。而就在王留柱帮他录完像一个月,杨兆堂老人便永远地离开了人世。在王留柱记录的这100多名劳工中,据统计,目前仍健在的也只有30多人。
虽然寻找之旅并不顺利,但也有更多的好心人开始关注王留柱并提供了很大帮助。王留柱的事迹经过新闻媒体报道后,有更多人开始关注掳日劳工,许多人开始主动提供线索和信息,并通过各种方式告知王留柱,帮助他寻找。正是在这些好心人的帮助下,王留柱的寻访之旅逐渐加快了速度。
30万字证言唤起沉睡的历史
不久前,王留柱依据他的记录,完成了《二战被掳劳工百人访谈录》的编著。这本书是他根据自己22年来的寻访经历,由寻访到的100多名劳工的录像、录音整理出的口述资料、笔录口述资料组成,用最真实、最直接的方式还原了那段充满血泪和屈辱的经历。
这30万字,不仅记录着100多名掳日劳工的惨痛经历,而且凝结着王留柱长达20多年的心血。
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院长、中国慰安妇问题研究中心主任苏智良教授在为《二战被掳劳工百人访谈录》作的序中写道:“民间多义士,热血写春秋。本书不仅仅是王留柱先生20年田野调查的辛苦结晶,也是日本发动侵华战争的又一铁证。”
22年寻访之旅,30万言血泪历史。在关于这本书的说明中,王留柱写出了自己寻访并编著这本书的缘由:“由于时间的流逝,更由于日本方面的刻意隐瞒,这一段充满血泪与屈辱的历史逐渐被大多数人淡忘。为了唤起人们的记忆,为了揭露日本的罪行,为了教育子孙后代不要忘记这段苦难史……”
近些年,除了寻访掳日劳工,知名度越来越高的王留柱开始以“二战遗留问题学者”的身份频繁地被邀请参加有关二战的各种研讨会,慰安妇问题、侵华日军的性暴力问题、细菌战问题等其他问题也逐渐成为他关注的问题。而由于新闻媒体的报道,一些掳日劳工或他们的家属开始主动联系王留柱。他的工作越来越多,人也越来越忙。
但王留柱似乎没有因为忙碌而感到一丝疲惫,他说:“作为一名有良知的知识分子,我也应该有这种社会责任感。生命不息,奋斗不止。就算哪一天我不能动了,我也要用手写资料,把这段历史留给后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