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铲除美化战争的逆流”
日本共产党委员长志位和夫称，美化侵华战争的势力还是植根于日本社会
中日“融冰之旅”高端访谈
在日本共产党内，像志位和夫这样在国会占有一席之地的议员，共有18个，差不多是日本国会议员总数的2.5％。而在1970年代的鼎盛时期，他们在国会拥有60多个议席。在日本，共产党是历史最悠久且组织最严密的政党，它成立的时候，中国共产党尚未满周岁。不过，这个信奉马克思主义的政党，在日本迄今与执政无缘。目前，共产党是日本第四大政党，小于自民党、民主党和公明党。
身材高大、健谈、有着34年党龄的志位和夫是日本共产党创立以来最年轻的委员长。他今年53岁，自大学一年级加入日共以来，与这个政党一同经历了繁盛和衰落的时段。几乎与1990年代初的苏东剧变同步，日共开始了漫长的低潮期，但志位和夫对未来有着乐观的预期。作为左翼政党，日共一直和右翼进行斗争。他们对日本军国主义的历史，有着彻底的批判，相关的话题成为温家宝总理访日期间与志位和夫会谈的主要内容。他们同时坚定不移地反对修改宪法第九条，在日共参加议员选举的招贴画上，这一诉求被印在显要位置。在日本特殊的民主环境里，日共的暴力本色一点点被消磨掉，他们现在是对日本和平宪法有着最坚定信念的政党。同样耐人寻味的是，他们对民主和自由的认识。
□采写／摄影：本报特派东京记者韩福东深度邮箱：shenduduzhe＠126.com
“我们的观点是，不管采取什么样的社会制度，应该容许自由批判一个政府，这样做才能够巩固一个国家的政权，应该容许自由批判。”
我们坚决和右翼斗争
记者：温家宝总理访日期间，4月12日，你和温家宝总理进行了会谈。主要谈了什么内容？
志位和夫：我们就日中关系和亚洲和平的问题进行了深入的交谈。在日中关系问题上，我向温家宝总理表示，去年10月安倍首相的访华是构筑日中“战略互惠关系”的出发点，而温家宝总理的这次访日，又把这个关系向前推进了。
温家宝总理表示，日本共产党对发展中日友好关系发挥积极作用。当时我坦率地说，在发展日中关系问题上，历史问题还没有得到彻底的解决。在国会演讲中，温家宝表示希望“日方以实际行动体现有关表态和承诺”，这个观点和我们是一致的。我向温家宝总理说，在历史问题上，安倍总理关于慰安妇的部分言论违背了“河野谈话”，是对历史的歪曲，所以日共对此进行批判。历史问题现在变成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它的具体表现形式就是前首相小泉纯一郎参拜靖国神社。
与小泉时代相比，安倍出任首相后，日中关系有所发展，但是问题还没有得到解决，美化过去侵华战争的势力还是植根于日本社会。从安倍内阁的成员来看，有很多所谓的“靖国神社派”。需要铲除美化战争的逆流，这样的话，日中关系才能友好地发展。
记者：我注意到，你前一段要求罢免内阁官房副长官下村博文，因为他关于慰安妇的相关言论。
志位和夫：我们的立场是没有改变的，要求下村官房副长官部长辞职。下村副长官的观点是，根本没有随军慰安妇。他说有随身记者、随身护士，但是没有随身慰安妇。他还说，虽然有慰安妇，但不是军方管理慰安妇的。他的言论是全面歪曲历史的，而且违背河野谈话。他的这种立场当然和他内阁官房副长官的身份是不两立的。
记者：安倍首相一直没有明确表示是否参拜靖国神社。你觉得在历史观上，安倍较小泉如何？
志位和夫：就安倍内阁的大臣来讲，只有民间人士出身的经济财政大臣大田弘子、公明党的国土交通大臣冬柴铁三和自民党(古贺诚派)的国家公安委员长沟手显正三位除外，其他都属于偏右翼。
记者：在来日本之前，我听日本驻华使馆一位官员说，在日本，右翼的影响力还没有共产党大。当然，他说的右翼可能指极右翼。
志位和夫：在日本，我们是最坚决地和右翼进行斗争的政党。
日美安保条约才是和平的最大威胁
记者：在日本，共产党这样的左翼有多大的影响？
志位和夫：从我们党的支持率来讲，在国会选举中，我党的支持率大概是百分之七到百分之八。但是，在舆论调查当中，在要不要维护宪法第九条的问题上，过半数的日本人赞成要维护。安倍首相号召修改宪法的背后，的确有一股很危险的右翼化的潮流，但我们并不认为和平主义的力量在衰弱。日本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大江健三郎，他们组织了一个维护宪法第九条的组织，叫“九条会”，目前在日本全国各地有6000多个分会。
记者：1960年代，日本执政者也曾提出修宪的主张，那时的护宪运动蔚为风潮，声势非常浩大。那时反对修宪的声音比现在强大得多。你觉得，导致现在护宪声音相对低弱的原因是什么？
志位和夫：不能简单这么说。最近《读卖新闻》发表了对修改宪法的民意调查的结果，民意调查表明，主张修改宪法的人连续三年越来越少，今年已经少于半数，只有46％的人赞成修宪。相反，要维护宪法第九条的人越来越多，已经达到了39％。我认为这是对“九条会”这样的组织开展的运动的一种反应。
记者：日本共产党在日本的防卫和安全保障上的态度是怎样的？日共理想中的日本安全保障状态是怎样的？
志位和夫：就日美安保条约来讲，我们认为这个条约对日本和平和亚洲和平都是有害的，废除日美安保条约才是实现和平的方式。我们建议废除日美安保条约，然后缔结日美友好条约。
我们的大目标是日本参加军事不结盟运动。有很多的国家参加了军事不结盟运动，中国也是其中的观察国。当前的军事同盟的现状是，全世界范围内的军事内盟开始解体或者不发挥作用了。东南亚国家的军事同盟已经取消了，南美洲的军事同盟虽然存在着，但是已经起不了作用了。所以我认为，世界各地的军事同盟已经过时了，例如中国就不参加任何军事同盟，中国的方针就是跟所有国家都建立友好和平的关系。中国和东盟国家的关系很友好，而且和美国的关系也有所改善。
所以，我们的基本安全保障立场就是，日本参加军事不结盟运动，把日本建立成一个中立的国家，我们认为这样是符合世界和平潮流的。
记者：但是反对者可能批评说，日本没有自己名义上的军队，如果废除日美安保条约的话，遭到攻击该怎么办？
志位和夫：我们认为，日美安保条约才是日本和平的最大威胁。日本被卷入国际争端的最现实的可预测的原因是，驻日美军去海外攻击，由美军参与的海外争端也将波及到日本，导致日本的自卫队跟美军配合出战。
如果日本废除日美安保条约，美军基地也没有了，那么我想要问，哪个国家要攻击日本？中国会么？不会吧。韩国也不会攻击日本。当然最后还有朝鲜，朝鲜当前采取军事优先方针的理由，他们说就是因为美国对朝鲜采取敌对政策。我的基本观点是，废除日美安保条约是对和平有利的。
苏东解体不意味着全球社会主义的终结
记者：日本共产党现在的势力是在上升阶段还是在下降阶段？日本共产党理想中的未来社会的蓝图是什么样的？
志位和夫：我们党创党已经85年了，只比中国共产党晚一年。我们是在日本的特殊情况下进行斗争的，所以我们党的发展，既有增长时期也有势力减少的时期。
我们在1961年制定了党章，这是我们现在采用的党章的基础。如果我们总结党章制定以来的46年的历史，虽然有曲折，但是得到了很大的发展。1961年的时候，我们只有6个国会议员(其中参议员3个，众议员3个)，现在则有18个参议员和众议员。党员的数量，在1961年的时候只有约8万人，当前增加到四十几万人。
当然总体上发展的道路还是有曲折的，这四十几年大概有三个曲折。我们获得的第一个发展高潮，是在1970年代初，当时我们获得了六百多万的国会选举选票，此后统治势力发动很激烈的反共宣传，所以我们不得不倒退，在国会选举当中，我们减少到获得三百万到四百万的选票。在1990年代初期，我们获得了第二次大的跃进，当时在国会选举当中我们获得800万的选票。这个时候，也有很激烈的反对共产党的宣传，当时有超过几千万的传单，上面有我和前主席不破哲三的照片。这个传单说，日本共产党是暴力集团。
反共的攻击，当前有新的表现，就是在宣传中，当前的政坛上好像只有自由党和民主党这两大政党，把日共排除在外。我们在这样的情况下被迫倒退。但是，我们在最近的2005年的(众议院)选举中获得了500万的选票。在今年7月份，日本有参议院的选举，我们的目标是获得600多万的选票。第一个高峰期我们获得600万选票，第二个高峰是800万选票。现在我们要达到第三个高峰期，只要我们努力奋斗，我们也有可能获得1000万张选票。
记者：自1990年代起，世界的共产主义运动形势发生很大变化。日本共产党怎么看共产国家的这些变化？
志位和夫：我们不认为苏联和东欧共产国家的解体是社会主义的失败。我们认为，这些国家的解体，是脱离社会主义道路的霸权主义国家的复活。而且苏东国家的解体，并不意味着在全球范围内的社会主义的终结。
我认为，当前中国、越南、古巴这三个国家正在争取对怎样建设社会主义国家进行探索。中国和越南要通过市场经济来实现社会主义，我认为，他们这样的方针是很合理的。这些国家在国际政治上的力量超过前苏联，仅就经济规模来讲，就远远超过前苏联。
再比如说，印度共产党也在印度国内获得很大的发展，马克思主义印共在印度的三个邦成为执政党，这三个邦的人口一共有一亿两千万。当前拉美国家的民主改革当中，也有人探索社会主义，委内瑞拉的查韦斯总统也表示，他要探索独特的社会主义道路。我们认为，从宏观视角来看，二十一世纪的世界，在全球范围内会有从资本主义到社会主义转变的趋势。
记者：在全球范围内，有很多国家有共产党，但名称虽然相同，理念和行动的目标却未必一致。是这样吧？
志位和夫：是的。他们都称为共产党，但是性质和目的都是不一样的，有很多种。现在跟过去不一样，没有了国际共运组织。
记者：原来都认为市场经济是资本主义所特有的，中国作为一个社会主义国家，把市场经济和社会主义融合到一起了。在你看来，资本主义的民主，社会主义国家能否借鉴？
志位和夫：我在1998年的时候首次访问中国，当时我和时任日共委员长的不破哲三一起，与江泽民主席和时任副主席的胡锦涛进行了会谈，当时我们在民主问题上提出了我们的观点。这个问题，是应该由中国人民来决定的，不是我们来干涉的。但是我们介绍我们一般的观点，我们的观点是，不管采取什么样的社会制度，应该容许自由批判一个政府，这样做才能够巩固一个国家的政权，应该容许自由批判。我们认为，中国处于自己的历史阶段，中国应该有中国独特的民主主义的发展过程。
（转自：南方都市报2007年04月22日 编辑：石维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