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9月19日,中国人民尊敬的老朋友后藤田正晴先生溘然辞世了。当时,我正在北京出差,闻悉这个噩耗,着实大吃了一惊,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这是真的。
因为就在我这次出差之前,中日关系史学会还从北京来电询问后藤田先生访华的可能性,很想邀请他出席《为新中国做出了贡献的日本人》一书的出版祝贺会。老先生受到此邀后,十分高兴,但又无奈地说,“虽然我自觉身体没甚问题,可是医生给我下了出国禁足令,北京方面的盛情我心领了,就让林君(指日中友好会馆会长、前日中友好议员联盟会长林义郎)代表我去吧。”
也就在今年正月,后藤田先生还曾给我写亲笔信,祝贺新春。信中说,“年末收到贵著《东京初旅――我的记者生涯》,非常感谢。我利用新年休息期间拜读您的著作,忆起往事,铭感至深。目前的两国关系令我担心,但我确信,只要相互努力,一定会好转。而且,我认为,应该好转。”信中,他还托我向中日友协会长宋健和中国的朋友们,转致新春的问候。老人的信,字里行间充溢着对中日关系的珍重、关切和期待,也表达了他对两国关系的坚定信念,令我十分感动,也深受鼓舞,而信上那一个个苍劲有力的字,给我留下的印象至深,使我坚信他是非常健康的。
三个月之前,他曾亲临我们日中友好会馆出席会议,中午与我们共进午餐。那天,他手持拐杖而不用,步履稳健,显得十分硬朗。更令我佩服的是,他思维敏捷,记忆力超群,且很健谈,怎么也看不出是个年高91岁的老人。
在饭桌上,我斗胆提出许多问题向他请教。令我非常满足的是,不管是关于日本的政局,还是关于中日之间敏感的历史问题,他都十分认真、坦诚地发表自己的看法,观点鲜明,入木三分。
从这一席话中,我领略了他作为日本一位著名政治家和社会活动家的风采,也悟出了他长期以来以视野开阔、刚直不阿、坦言相对、敢说敢为而著称于世的道理。
后藤田先生在其波澜起伏的一生中,为官30余年,从政20余载,经历非凡。他1939年从东京大学毕业后,即进入内务省任职,先后出任过自治省的官房长、警察厅长官、内阁官房副长官等职。1976年弃官从政,连续7次当选众议院议员,并历任自治大臣、内阁官房长官、总务厅长官、法务大臣及副总理等要职。
后藤田先生1996年从政坛引退后,仍十分活跃。他卓越的见识、忧国忧民的言行和国际平衡感觉赢得了日本社会、包括政界要人和行政高官的尊重与信赖,使他在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在日本社会颇具影响,成为人们在事关国家重大利益问题上征求智慧、征求对策的智囊和向政府建言的重镇。
进入21世纪,日本内阁首相交椅易主,对内外政策进行重大调整,其国家走向引起内外关注。面对时局的变化,后藤田先生不顾年迈,不畏权势,经常外出演讲,在报纸杂志上发表文章,出席电视上的评论节目,继续就事关国家利益的一系列重大问题,直抒己见,发表了大量针砭时弊的卓见。
后藤田先生与中国结缘始于1972年邦交正常化的时候。当时,他是田中角荣内阁的副官房长官,为田中首相访华成功和邦交正常化的顺利实现,在幕后做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具体工作。
回想那段历史,后藤田先生斩钉截铁地说,“恢复日中邦交是田中首相的一项英明决策。如果说田中内阁的功绩是什么,我认为就是恢复了日中邦交…….说到底,如果没有像田中先生这样的人,是做不出那种决断的。”他还说,“在后来国际形势的变化中感到,日中邦交正常化对日本有很大的好处。”
30多年来,后藤田先生一直坚持不懈地为中日友好事业的发展尽心尽力,做了大量的实事好事。其中,令世人称道的是,他对日中友好会馆的建设和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1980年,中日两国领导人商定,作为两国政府的合作事业,利用地处东京都文京区的伪满洲国中国留学生宿舍地皮,建设一座包括写字楼、美术馆、会议厅、日中学院、宾馆和中国留学生宿舍在内的日中友好会馆,以适应日益发展的友好交流的需要。
后藤田先生一开始就积极参与了日中友好会馆的筹建工作。他配合会馆的首任会长、被周恩来总理称为中日关系“掘井人”的古井喜实先生,为筹措资金,不辞辛苦,四处奔走。结果,除两国政府出资外,还在日本民间募集了30亿日元捐款,加上45亿的银行贷款,建起了耗资100亿日元的多功能设施。
这个日中友好会馆的建成,开辟了中日友好的新天地,开创了中外合作的新模式,不仅是中日友好的象征,而且是开展两国民间友好交流的平台、友好活动的据点,为促进中日间的相互理解,促进两国人民间的友好交流与合作,增进彼此的友好感情,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1994年3月,后藤田先生接任日中友好会馆会长职务。在担任会长十年间,他出于对日中关系的重视和日中友好的坚定信念,领导会馆积极开展业务,在经济、文化、人员的交流与合作方面,在资助中国学术界的历史研究方面,做了大量的实事、好事,从而博得中国政府和民间各界的高度评价,曾荣获中日友好协会授予的“友好使者”美誉,他领导下的会馆,荣膺中国文化部授予的“文化交流功劳奖”。
为了实现中日两国人民的世代友好,后藤田先生特别重视两国青少年的交流,在他主持工作期间,会馆每年都花费大量人力和物力,接待中国高中生来访和进行教育界人士互访。
2003年,他改任日中友好会馆名誉会长后,仍然继续关心会馆的工作,倾力于中日友好事业。2004年10月,他不顾90高龄,偕夫人、儿子等亲属和日中友好会馆的负责人再次踏上北京的旅途。在会见国家领导人贾庆林和唐家璇时,均表示,今后只做一件事,就是促进日中关系的改善和发展。老人对目前的两国关系表示忧虑,但对两国关系的前途充满信心。他深情地说,“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访华,所以我把年轻人带来介绍给你们,两国人民是要友好的,日中友好后继有人。”
期间,他应邀到清华大学演讲。看到一群风华正茂的年轻学子,老人高兴极了。他就日中关系中发表了三点基本主张,即“不否定过去;不掩盖现在的种种分歧;相信两国合作,能构筑面向未来的新关系”,并就人们普遍关心的台湾问题、靖国神社问题、日本对华经济合作问题等,一口气讲了一个多钟头,受到师生们的热烈欢迎。
演讲中,他强调“台湾问题是中国的内政,日本应如何处理同台湾的关系,在1972年恢复邦交时,已有明确的规定”。
关于靖国神社问题,他指出,“小泉首相参拜以来,招致日中间的国民感情恶化”,“小泉称他是作为‘个人的心情’去参拜的,可是,我的见解是,‘个人心情’这种东西与一国之首相的立场自然不能混淆,我碍难赞成小泉首相的想法。”他还说,“参拜靖国神社之所以成为外交问题,是因为靖国神社合祀被远东军事法庭判定的甲级战犯所致”,主张“从国际道义出发”,新建慰灵设施,或将甲级战犯的名单从靖国神社去掉。
关于经济合作问题,他明确表示,“不赞成日本某些政治家关于停止向中国提供开发援助(ODA)的主张”,认为“应继续提供”,称“环保对策援助不仅对中国有利,对日本也很重要。”
演讲中,他特别强调,“用中长期的眼光来考虑日中关系时,最重要的是对青少年进行正确的教育。为此,要加强青少年的交流。正如中国谚语所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看起来是将来的事,但要实现世世代代的友好,育人才是最大的捷径。”
后藤田先生对日中关系看得远,想得深。他在同一次演讲中说,“日中两国携手,可构筑一个日中广场,还可构筑一个亚洲广场,也就是说,亚洲可成为一极。美国欲一极独霸是不可能的,世界今后一段时期将是个多极化局面。在这个多极化的格局中,强有力的一极将是亚洲,日中两国必须来合作构筑这个极。”
与此相关,他强调,“必须重视亚洲中的中日关系”,认为在日美中三角关系中,“以双边对付一边,或一边以双边为敌的愚蠢做法,都是不可取的。”
这是他的一贯主张,在很多场合都反复讲过。他一再强调,“外交关系到国家的命运,应从战略高度,三思而后行。”他公开批判“现时的日本外交缺乏战略思维”。
深感遗憾的是,在中日关系处于邦交正常化以来最困难的时候,后藤田老人永远地走了,这不能不说是中日友好事业的一大损失。但是,智者不逝,贤者不朽,人们是不会忘记他的。(作者为日中友好会馆中国代表理事)
人民网 王泰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