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家银行工作期间,山口社长经常去找我,和我一起吃饭,了解工作情况。在聊天中,他告诉我,他经常整个星期都不回家,住在公司,周末拿一大包脏衣服回家让他太太洗,有什么事,24小时可以给他打电话。
    我觉得他没有睡觉时间,就问他:“那您什么时候睡觉呢?”他说:“我每天睡眠时间很少。要是晚上没时间睡觉的话,在电车上我可以睡觉,一天只要能睡上一会儿就可以了。”当时我还不太相信他的话,但随着接触时间越来越多,我了解到他说的是真的,山口社长是一个非常不知疲倦的人。
    在国内时,每当看到新闻报道介绍日本人的“过劳死”现象时有点不可理解,但见到山口社长以后,我相信这是真的。在我和他交往期间,有一次,我见他的一条腿肿得很粗,裤腿撑得紧紧的,很难想像他是怎样将裤子穿上的,但那时他也一瘸一拐地四处跑,联系业务,日本人的敬业精神实在是不可想像。
    我离开银行这个项目前,山口社长找我;进了一家咖啡厅后,很严肃地对我说:“李,现在我有点事情想要拜托你。”我说:“我能办到的话,一定会尽力。”山口说:“我和公司的董事长吵架了,马上我就要辞职,准备成立一间自己的人才派遣公司。公司成立后,你跟着我干好不好?”我问为什么和董事长吵架,山口告诉我,董事长假公济私,为了自己和亲朋好友的利益,不惜损害公司大家的利益。
    董事长的儿子也有一间公司,由于经营不善,亏损得很厉害,董事长为了儿子的公司经常花很多钱。更离谱的是,他的儿子为了某种商业利益,想要买下日本最大一家外资企业员工的花名册。这种事是违法的,买卖双方都要受到惩罚,但董事长最终还是花了3000多万日币买下了那本花名册。为了弥补这些开支,逃避税务检查,董事长做假帐,编造山口社长住在公司的地方是一个很豪华的住宅,每个月需要花很多钱。税务所已经传讯过董事长,他的所作所为已备案。
    这样的公司,人员流动非常厉害。我听说过公司的很多业务员干不了几年就辞职了,在我去的短短半年时间里,已有数名业务员离开公司。那家派遣公司很大,离开公司的业务员去了其他小公司或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后,还是同行,大家经常是作为竞争对手碰见。我以前不了解日本公司的运营情况,听了山口社长的介绍,觉得日本公司也很黑,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当时在那家公司,除了山口社长,其他人我都不认识。所以我就答应山口将来跟着他干。山口非常高兴,说:“李,你是新公司的第一位员工,我将来一定会好好待你。公司成立后,不好立即给你比现在更好的工资待遇,暂时你的待遇和现在一样,等情况稍微好一点,我给你长工资。”这次谈话没过几天,银座公司的一位业务员给我发了几次电报,让我再回公司不要跟着山口走,但那位业务员我不认识。可以看出,公司和山口的人才争夺进行得很激烈。我已答应了山口社长,所以就拒绝了那家公司的邀请。过了不到一个月,山口社长的新公司成立了,我就进入了山口公司。
    
    公司刚开张,只有不到十个人。日本各个公司内部大家争权夺利,培养自己的势力,特别是像派遣公司,每位业务员尽可能地抓住和派遣员工的联系,不让别人介入。这样,当他离开公司时,以前自己管理的派遣员工,一直会跟着他。山口先生也是这样,他一直不让公司其他业务员和我接触。最后,除了他,其他人我都不认识,我就得一直跟着他,山口公司的很多人像我一样,都是银座那家公司的前派遣员工。
    山口公司开张后,找办公室、办营业执照等事情很多,有一两个星期山口顾不上我的事情。公司进入正常运转后,山口介绍我去了一家化工厂,从事仓库管理的软件系统开发。
    那个项目据说我去之前就应验收完毕投入使用,但当时程序刚编完,还没有进行测试。所以,作为帮忙,我在那里签了一个月的合同。我的工作是测试程序和修改有问题的地方,但实际工作中,我发现许多基本工作都没完成,设计书刚刚写出来,程序还没编。日本人干事情经常不可思议,告诉别人已完成的工作实际上还未动手,没办法只有我干。
    干这个项目时,我经常想起托尔斯泰说过的一句话:“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在日本做项目就像进入了不幸的家庭一样,各有各的不幸。我在日本的数个超一流公司中干了好几个项目,没有一个项目是按时完成的,全都是晚了数个月不等,最惨的就是飞机维修那个项目,各家公司都亏损了很多,最后以失败告终。
    一个月紧紧张张地过去了。我的合同完成后,那家公司提出来让我继续干。但我不想再干了,正好山口社长想独立承包一个项目,让我跟着去实地看看,和项目主管谈谈,估计一下我们是否能承担这个项目。
    面谈之前,山口社长简单介绍了项目情况。那个项目是为日本赛马协会开发新系统,总承包商是富士通公司的赛马工程部,日本铁路公司的一个子公司——铁路信息公司JRE承包了该项目一大部分工作,我们又想从JRE承包一部分工作。
    我们公司的具体工作是打印各种各样的报表,比如卖了多少张票、几张票跑中了、跑中的票有多少兑换了、还剩多少张未兑换等各种各样的报表。按照JRE的估算,我们所承担的工作是3个人3个月的工作量。
    山口社长的计划是让我和公司一位叫川口的主要干。但估计到两个人不一定够,就又准备一两个人没事时来看看,帮下手就行了。川口也是东京工业大学毕业,跟我是校友,在日本IT界干了很多年,可以说是山口公司的业务骨干。
    作为山口社长来说,这是新公司第一次独立承担的项目,不单单是人才派遣、收取劳务费,而是承包项目。项目早干完,就有较大利润;反之,不能按时完成,就要赔钱。所以他很重视,找的都是有经验的老手来承担这项工作。
    到了面谈那一天,我、山口社长和川口一起去那个项目的工作现场——富士通公司赛马工程部。到了那里,JRE的一位课长、大约40来岁叫木村的接待了我们,他是JRE在这个项目的负责人。
    谈了近一个下午,木村课长给我们介绍的项目情况,和我们已经了解的情况基本相符。我和川口都估算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项工作很简单,所以当天就决定下来由山口公司承担该项工作。事情决定后,离开富士通公司。到外面找了一家咖啡厅,坐下后,大家交换了一下意见同时进行了简单的分工。
    我主要负责整理并写出设计书,这项工作是将客人的要求整理出来,写出程序的设计书。川口先生则负责编程序和试验,备用的工作人员根据工作进展情况再做具体安排。
    这样的话,我要每天到公司来,和日本赛马协会的工作人员讨论具体要求,在此基础上总结整理,最后搞出设计方案,写出设计书。而川口就不用每天到公司来,我将做成的设计书交给他,他根据设计书在家编程序,试验时来公司就行了。
    我不懂赛马,所以有点担心。我将担忧说出来,川口笑着说:“其他事情我不敢保证,但关于赛马的任何事情,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来问我,我想回答不出来的问题可能没有。”我听后,笑道:“你对赛马怎么这样熟?”川口说:“我的生活离不开赛马,每个星期天我一定要去看赛马。最近一年的赛马只有一场未去赛场看,其余的全去看了。没去马场看的那一天,我不在东京,但也在外面看了电视转播。”我觉得这个人很特别,问他:“那你业余生活干什么?”川口说:“星期天的赛马必看,有时间的话还去打麻将,但跟熟人打麻将时,输赢都不好意思,所以经常去麻将馆和不认识的人打麻将。告诉你,我最近准备编一个打麻将的游戏程序。”了解了他的生活规律后,我半开玩笑地说:“以后就请你帮助了。”川口说:“没问题。”
    当天没什么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临别时,山口社长低下头,对我们说:“全拜托你们了,努力工作吧。”这是日本老板经常对下属说的话,我们也客气了一下,大家就分手了。
    
    第二天,我一个人去了富士通。木村课长见到我,拿出一个很旧的打字机,那台打字机起码有五六年历史。当时日本的打字机已很少,大家都用电脑,装上文字处理软件,就成了一台高级打字机,所以我没想到他们会让我用一台打字机工作。木村课长解释说,眼下没有多余电脑,所以叫我先用那个东西。接着,他给我介绍了工作时应注意的问题。
    富士通公司为保证质量,采用ISO9000质量保证体系,所有的设计资料及有关修改的记录全部保留。每隔一段时间,公司派专人检查那些记录。所有的设计资料都有标准的格式,全部要用富士通的专用文字处理软件做成。
    老实说,随着微软公司的文字处理软件出现,打字机逐渐被电脑代替,那种软件只有在富士通及其成员内部使用,做为集团内部文字处理的标准软件。没有在富士通集团内工作过的人,是不会用的。
    这真是阻碍技术进步的做法。但在日本,这种现象很普遍,各大公司都有固定的客人,客人用的很多东西都是该公司的产品,这就形成了以生产厂家为中心的一个使用圈。别的产品很难打入他们的圈子,除非那个产品真地淘汰不生产了。我没使用过那套软件,技术设计资料必须要用那种软件,只有去学。好在并不难,很快就会了。
    第二天,川口来了,我告诉他,设计书还未出来,JRE不但没有电脑,还没有多余的座位,我们两人才一个座位。没办法,他又早早回家了。
    接下来几天,工作就进入了状态。但我也发现,我们所承担的工作开始时间晚了一个多月。另外一个小公司也从JRE承包了一部分工作,和我们一起工作。那个公司的一位员工告诉我,木村课长原来不想将我们承包的这份工作让外面公司做,但觉得只靠JRE的力量是没办法按时完成的,最后才决定发包。开始找公司时,就晚了很长时间,到我们手里,离计划完成时间不到3个月。但我也没办法,只能努力干下去。
    整个工作大约有30个程序,也就是我要写30份设计书。写设计书时,需要我和木村等了解工作要求的人员经常开会,他们给我介绍要做的工作是干什么的,有什么具体要求,然后我将要干的东西总结出来,设计出编程序的方案。最后,木村课长认可的话,签名盖章,资料备案就算设计书写成了。设计书写完后,按计划交给川口,由他来编程序。
    不到一星期,第一份设计书就做出来了。第一份完成后,周围环境及工作的方法也熟了,下面的就更快了。
    第一份设计书做出来后,我给川口打电话,让他来拿设计书。但打电话时,他不在,我只能给他留言。等了一两天,川口还未露面,我就将写好的设计书用传真发给他。又过了一个多星期,川口还未露面,木村先生忍不住了,对我说:“李,这是你们公司内部的事情,我不好介入,你催一下川口和山口社长好不好?”
    我告诉他:“我催是没什么问题的,但他们怎么反应我也不知道,最好你我一起催,我们分别给他们打电话,让他们快点。”木村说:“这个主意好。”
    这样,我们分别给川口和山口打电话。我数次给川口打电话,每次他都不在家,不知他跑到哪里去了;给山口的电话,每次他都对我说:“我和川口前两天通过话,他告诉我他下星期去,川口干活很快,只要你的工作完了,他的工作不会误事的。”我也不好说什么,将结果汇报给木村课长,木村告诉我,他得到的回答也差不多。
    又过了一星期左右,川口还没有和我们联系。木村课长又给山口打电话,回答还是那样。气得木村对我说:“山口讲话不可信,像这样讲话不算数的人很少见。”我也没想到山口会这样,这样做就失去了别人的信任,以后就很难再从JRE、富士通等公司找到活,日本公司之间最忌讳的就是不守信用。但我不好说什么,就说:“像山口这样的日本人不多吧?”木村说:“实在是不多,我也是第一次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川口先生一直未露面。设计书已写好了近一半,但没人编程序。按计划,还有不到两个月我们承担的工作应该完成。每次项目进度汇报会后,木村课长的脸色都很难看,不用问都知道,他又在会上挨批了。
    木村多次打电话给山口社长,要求派人来,每次山口社长都答应好好的,但都没有下文。气得木村经常在我面前发牢骚,让我也常催催山口社长。我也经常打电话回去,但除了空头保证之外,什么都没有,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一天,山口社长领着两个人来到公司找我和木村课长。新来的两位,一位叫山田,另外一位叫野口。他们也要加入到这个项目,我写好的设计书可交给这二人,让他们来编程序。另外,山口社长还向我们保证,川口马上也会加入这个项目。
    那天,山口社长3人离开前,我将写好的设计书交给了野口和山田,让他们两人在家里工作,有问题的话和我联系。他们拿到设计书后,就离开了。这两人的到来,让木村课长对富士通公司有了交待,至少多了几位新生力量。
    干了两三个星期,山田打电话告诉我一个程序编完了。我心里想,一共有30多个程序,每个程序要两个星期的话,根本没办法按计划完,但有人比没人还是好一点。川口还是没任何消息,木村课长急得数次对山口社长发脾气,威胁山口社长不付劳务费,但山口社长不急不恼,还是什么问题都没解决。
    过了几天,山田将编好的程序给我送来了。闲聊时,我问他:“山田君,来这之前你在那里工作?”山田说:“我以前在一个空调公司搞安装修理工作,那个公司现在不景气,生意不好,所以我辞职了,到这里干。”
    我听了以后,觉得真荒唐,这里忙得要死,山口还派新手到这来,就问他:“那你以前从事过计算机方面的工作吗?”山田:“没有,现在我是第一次从事计算机的工作。”我又问:“那你为什么到这个项目来?”山田:“我没有干过计算机方面的工作,山口社长让我到这里来锻炼锻炼。下一次,他就好帮我找工作。”
    听了这些话,我有点担心,他编的程序到底怎样,能不能用。我心里没底,就问他:“那谁教你编程序的?”山田说:“我表哥,就是野口先生,他现在在另一家计算机公司工作。每天下班后,我去他家,他就教我,边教边编,我拿的程序就是我们两个人一起编的。”
    我哭笑不得,再也说不出什么了。山田告诉我,他的表哥和山口认识,因为山田找不到工作,野口先生就托山口帮忙,正好山口公司要用人,所以就来了。好在野口很会编程序,所以他负责教山田,再加上调试程序时,他也经常来公司帮助山田。这样,我也就省心了,就不太管他的工作。但这事后来还是有一点麻烦,野口先生认为他也应有一份劳务费,但山口只答应给山田一个人,两个人只有一份,所以后来野口就不来了。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一段时间。参加那个项目两个月后,山口又和一位叫松下的一起来了,山口社长告诉我,松下主要负责编程序。山田社长又大夸松下先生很优秀,说他来后工作就没什么问题。这一次,他非常明确地告诉我,川口不会来这个项目了。
    但这时,离计划验收的时间只有两个星期左右,但我们刚开始编程序,好在日本人的计划可以经常改。这一段时间,每次开完项目计划汇报会木村课长都会将计划表让我看,工作已晚了很多,那张表已毫无意义,每次我连看都不看。木村课长管理的其他地方好像也晚了很多,他的日子非常难过。
    我进山口公司已过了几个月,还没签工作合同。我希望他答应我的条件能有一份书面合同,将来有什么问题大家也有个凭证。我几次催山口先生签合同,他都以忙为理由推搪过去。除了合同问题之外,我在这里工作的几个月的工资也比原来他答应我的少了20%。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工资会少,山口说这个项目的劳务费没有到,他保证其余的部分项目完后一起付。他的为人已不能让人相信,我感到他在欺骗并利用我。
    从这个时候开始,我就不想干了,但签证快要到期,申请延长签证前换工作容易引起入管局的不满和故意找麻烦,再说也不可能马上找到工作,我准备拿到签证后就离开山口公司另找工作。
    准备去入管局前,打电话给山口社长,让他给我准备申请签证的材料。办签证时需要公司的有关证明,其中包括我和公司签订的劳动合同。山口公司刚成立不久,没有纳税证明,这种情况入管局审理较严。他怕万一我拿不到签证,这个项目就完了,公司承受不起这个项目的失败。所以我打电话问他要材料时,他说要陪我一起去入管局。有日本人陪同去,入管局的态度不一样,也较容易拿到签证。他去对我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所以我就和他约了去入管局的时间。
    到了办签证那天,我在东京入管局门口和山口先生碰头。在那儿,他拿出一份合同,将以前答应我的工资额削减了20%。我看后很气,就问工资额是不是有错,山口告诉我没错。我感觉到被欺骗了,但当时不能得罪他,等拿到签证后再说。
    在等待审理过程中,山口问我:“李,你们的工作能不能按时完成?”我说:“现在只有3个人,已经晚了很多,程序只编了1/5左右,况且JRE没有多余的计算机,松下没有固定的计算机,只是看别人的计算机空了才能工作。山田是新手,所以不可能按计划完成。”
    山口听后很激动,大声说:“不可能的事情。我已经向别人保证了按时完成。”我听了这句话,不能说什么;但我很清楚,以现在的人员是根本没办法完成的。在日本,经常是完不成的东西,当头儿的却觉得能完成。怎么干也完不成,这就需要大家早出晚归,加班加点,给别人一个很努力工作的印象,求得原谅。这是在日本工作的一个窍门。让别人感觉到你已尽了最大努力,每天哭丧着脸获得同情,最后就不会被人说什么。
    在日本很少考虑责任问题,工作的评价除了结果外,还有一个重要的指标,就是态度——能不能经常加班,早出晚归。这很奇怪,但在日本就是这样。
    不知不觉,轮到受理我的签证延长申请了。山口先生和我一起到了收材料的柜台,山口社长递上他的名片。
    入管局的官员问:“公司纳说证明有没有?”山口社长:“公司刚成立不到一年,还没有纳过税。李以前和我就认识,他是一个很优秀的人,我们公司的很多事情都要靠他。所以麻烦你们批准他的签证延长申请。”“知道了。”官员又转向我:“李先生,公司没有纳税证明,你把你去年的个人纳税证明给我们补交上来,好不好?”我赶紧说:“知道了。”当天就算无事。
    过了几天,我将我以前在那间中国公司办的纳税证明给入管局寄去了,像我这种情况一般需要等一个多月才能知道结果,我也就耐心等待。
    去过入管局后,我已下决心离开山口公司,他不但没有兑现承诺给我的待遇,还利用申请签证的机会,故意在合同上降低我的工资标准,这些都是我无法忍受的。他已欺骗了我,我也没有必要再被他利用了。    
    工作进行得不顺利,我承担的工作基本快完了,每天主要工作是帮助山田和松下。关于设计书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他们会来问我。松下跟着山口社长干了很长时间,所以山口较信任他。他也经常将项目进展情况写一个简单的报告,用传真发给山口。整个工作晚了很多,按日本人的做法,每天每个人都应加班到很晚。
    我们的工作属于JRE承包的那部分,所以木村课长每次开会都要挨训。这种情况他也无能为力,作为日本人和公司的领导,只有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多表现自己,换取富士通公司项目主管的同情和原谅,争取度过困境。一星期他最多休息一天,平时每天都是从早晨9点钟干到晚上11点以后。每天见到他时,都感觉到他已快撑不住了;两眼通红,脸色很难看,经常丢三拉四,和他讲话有时也觉得他有点恍惚,经常低着头看项目进度表。实际上所有的工作按那个进度表早都应完成了。
    木村课长自己每天那样干显然不能满足富士通公司项目负责人,他需要所有的人都要像他那样工作。我每天早晨9点钟到公司,晚上8点多回家,每星期只休息一天。但这样干,木村显然不满意。
    一天,他对我说:“李先生,你们公司承担的部分到现在还差很多,你每天早早回家,别的公司看见了影响很不好。你每天11点钟以后再回家好不好?另外,你们公司的松下每天早晨来得很晚,你告诉他让他每天早晨9点钟前到公司好不好?”我不好回答他,就说:“每天干到8点钟以后,工作就没有效率了。即使人在公司也做不了什么工作,还要影响第二天的工作,但我会尽力晚一点回家。松下先生的事,你直接跟他讲好不好?”听了我的话,木村也不好说什么,就说:“那就这样,你每天争取11点钟后回家。”
    我没回答他,但有我自己的想法。干到11点钟后也丝毫不起作用,我的工作已完成,正在帮着他们工作,你还要我怎样?实际上,他认为我是山口公司在这里的领导,有权管理其余两个人,他有什么事只要对我说就行了。其实我们3个人没有领导,都是自己管自己。
    和木村课长谈过后,我尽量每天晚10点钟后再回家。有时实在太累了,不到9点钟,看到木村不在,我也提包跑了。对日本人来说,别人工作自己先走的话,一定会想到别人正用白眼看着自己,所以最后大家一定会一起加班,即使没事也会低头坐着陪别人加班。
    但我不是日本人,每天早晨我来得比山田和松下早,我也习惯于早干早完、早睡早起的生活规律。每天11点后再回家,到家都12点以后了,这不符合我的生活规律,所以也不顾忌日本人怎么想。
    第二天来时,木村肯定会跟我说,你昨天又早走了,你应干晚点。在日本,这些小地方都是表现自己的机会,所以工作评价也会从这些地方加分的。我在日本干了很长时间,苦活累活也干了不少,了解日本人的弱点,我根本不在乎这些。
    我的置之不理的态度,让木村又气又恨,但也没办法。有时候想一想,日本人活得实在太累,他们失去了自己,什么和大家都要一样,加班大家都要一起。这也没办法,大家的工作效率都很低,快的话很多人跟不上,慢慢干大家都能跟上。最后,我的程序设计工作已完成,我也加入到了编程序的工作中。    
    在工作中,除了进度问题之外,由于主管人员的设计漏洞不得不返工的事情也是屡屡发生。
    我们的工作是打印各种报表,所以日期很重要。日本用的是日式历法,天皇有一个年号,表示某一年时一定要用该年号加上天皇登基的年数,赛马场次的编号也是根据日式日历的年月日做成的。这部分的设计工作是由其他人员做的,我需要使用有关的日期数据时,经常没办法得到年号,增加这种功能来不及了,也会影响整个系统的功能和稳定性。最后,没办法,找不到年号的地方全部改用西洋历法,即在表示日期时,和中国用的一样。
    这样打印出来的报表很有意思,在一张报表上有时前半页用的是日式历法,后半页用的西式历法。一张报表中日期有不同的表示方法,实在想像不到办事认真对工作从不马虎的日本人也忍受了。
    还有更可笑的,山田的表哥野口先生在指导山田工作时,不知怎么搞的,犯了一个大错误。最后编出来的程序,在该用循环处理地方全部没有用循环,而是一次一次地处理,总共做了几十次处理,最后这个程序非常大,不到1000行的程序变成了数千行。这种水平真是连基本的编程常识都不知道。
    木村课长看后,大发牢骚,告诉我这种程序没办法维护,要求重编。正好,用这个程序打印出来的报表也不是原先想要的东西,在设计时就有失误。这应是木村课长的责任,他给我提的要求就错了,我写出的设计资料当时他是认可的。最后,另外一位技术人员,简单地给山田说了说要求,又让山田去编那个程序。
    要求变了,就需要重新写设计书,我根本没有时间去写了。山田编这个程序,这种情况下他应该自己写设计书,但他是个新人,根本就不会写设计书。报表本身就是将总结出来的数据打印出来,没有设计书,将来改来改去,没有个标准,谁说了算都不知道,麻烦很大。但那不是我的责任,我离开那个项目时,关于那个程序的设计书还是没人写。我想可能不会有人写那个程序的设计书了。
    这是使用ISO9000质量管理标准开发的程序,按照这个标准,设计资料很好地保存着。但实际功能和设计根本不符,出入很大,日本人在执行国际标准时也是有弹性的。    
    山口社长时不时到我们这里来了解情况。日本人很有意思,从不说自己不好,总是说别人不好。每次他来,他告诉我们,项目之所以这样,都是木村科长的问题。首先是木村开始时对工作量估计不足,实际工作量远远大于开始的估计;在工作中,还没有保证我们使用计算机,致使工作受到耽误;还有要求不明确,管理混乱等原因,使我们做了很多重复劳动等等。碰见山口社长这种人,谁都没办法,我也只是苦笑而已。
    比计划晚了两个多月时,松下先生的程序还没编完,测试更是没开始,什么结果当然不知道。他将剩下的一半分给我,我也在加班加点地干。山田承担的部分在测试,不能指望他编程序。
    我承担程序的测试工作开始前,入管局通知我去拿签证,我顺利地拿到了签证。我开始在外面找工作,准备离开山口公司。将履历写好,交给了几个人才派遣公司,请他们帮助我找工作。
    在这同时,我承担的程序也编完了,进入了测试阶段,测试也较顺利。松下先生编的程序在测试时大部分都没通过,修改的工作量非常大,而且要编的程序还没编完。
    我承担的程序最终测试的前几天,我觉得松下有点奇怪,他经常和木村课长谈很长时间,好像和工作没什么关系,我没有在意他们干什么。接下来的某一天,山口社长突然出现在我们工作的现场。平时他要来的话,一定会打电话通知我们,所以每次他来我们都知道。这一次好像很特别,我事先根本不知道他要来。
    见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到我桌子旁,严肃地对我说:“李,我们出去谈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跟着他到了外面。在电梯上他一句话也不说,似乎是出了什么大事。
    到了外面,找了一家咖啡厅坐下后,山口很严肃地说:“现在有件事情只有靠你了。”我不知要干什么,就问:“什么事情?”
山口说:“松下现在要离开我们公司。今天早晨7点钟开始我就到了你们这里等松下,见到他后,劝他不要那样做,跟他谈了半天,但他没有答应。我已经答应了他所有的条件,但他还要执意离开,接下来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我也不知道。”
    事情来得太突然,我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就问:“为什么松下会这样做?”山口:“由于我的秘书工作的失误,没有将他的雇用合同准备好,所以他生气了。他来这里前,我带他去了另外一家公司。在那儿,他不好好干,经常迟到早退,干了不到一个月,那家公司就不要他了。那一个月他什么都没干,所以那家公司不给他劳务费,山口公司也就没收到他的那部分劳务费。我同情他,答应他从我们公司给他补上那笔收入,但这个项目没完,我也没钱给他。他急了,跟我翻脸了。”
    原来如此,松下的情况比我好不了多少。
    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没用;我也不便说什么,就问:“那接下来怎么办?”山口说:“松下现在正和木村课长谈条件,什么结果我也不知道。你和山田还像以前一样,不会有什么变化。”    
    我刚知道这件事,松下就已告诉山田,他已要求木村课长将他的那部分劳务费直接汇入另外一个公司,而不是山口公司。山田和我关系不错,马上又将这些事告诉我。
    那家公司处理这件事的业务员和松下、山口都是从银座这家派遣公司出来的,那时山口还是社长,比现在威风多了。松下和那位业务员曾经是山口的下属,对山口的话也是言听计从,但现在他们公然要将山口干了很长时间快到手的劳务费分到其他地方,对此山口是绝对不能同意的。日本公司向来以和闻名,发生了这种事,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木村课长为了留住松下,早日完成这个项目,赞同松下提出的方案。对木村来说,这样或许是最好的选择。木村课长那几天经常去JRE公司总部,找他的上级一位部长汇报,尽可能地满足松下的要求。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山田和我也没办法安心工作。因为JRE将松下的劳务费直接汇给别的公司,山口公司的收入减少,我们二人肯定首当其冲要受影响。JRE这样做实际上是要牺牲我们,我们没心干活,人心惶惶。
    我每天早早回去,有时在外面找工作。有一天,一家派遣公司通知我星期五去一个公司面谈。这边已经乱了,也不知道谁该干什么,有什么事向谁汇报,请不请假也无所谓了。到星期五那天,我没请假就去面谈了。当天的面谈结果不错,工作基本定了,但上班时间需要等一等,所以我早早回家休息。
    到家后,录音电话里已录下了山口和木村给我打的电话,他们都让我回来后给他们打电话。我也懒得管这些,新工作基本定了,签证也拿到了,我也不想再被山口欺骗和利用,他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反正我也想辞职了。我不想给他们打电话,也不想接他们的电话,但山口半夜肯定会给我打电话。当天晚上我将电话线拔了,这样他打不进来电话,晚上可以睡一个安稳觉。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吃完饭准备出去,刚开了门就发现山口站在门口。山口见了我,说:“李,咱们谈谈好不好?”我实在想不到他会在那儿,很惊奇,就说:“家里很乱,我们到外面谈好不好?”山口说:“行,我们走。”
    路上我想这样的公司经理也值得同情,五六十岁的人了,工作没日没夜,周末不但不能休息,还要跑到下属家门前请别人上班。两人一起到了一家咖啡厅,坐定后,山口直接问我:“松下给你说什么了?”我告诉他,松下什么都没告诉我。山口接着对我说:“那就好,我不想输给松下。现在只有你能够帮我,下星期你能不能像以前一样去上班?”
    我想我已经帮过你一次了,公司刚成立我就来了,即使那样你还欺骗我,利用我,随意克扣我的工资。所以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的要求,但他好像已在预料之中,接着就问:“那你要怎样才能上班?”我关心工资能否顺利拿到手,就告诉山口:“让我干的话,必需将以前不足的工资全部补上,这样我才会干。”
    山口马上说:“这没问题,下个星期一,我将以前不足的工资全部汇到你的银行账号上,那下个星期就请你上班。”我也不好说什么,就说:“行。”这样,当天就算谈完了。
    当天晚上,我回家后,录音电话又录下了木村课长让我去上班的留言。到了星期一,我又去上班。木村课长见了我,用一种复杂的表情看着我,说:“李,星期六大家都来加班帮助你们工作,可是你们3个人没有一个人来,我给你们打电话全都不在。”我心里说,我也是不得已。你相信山口社长,项目搞得一塌糊涂;我也是听信山口社长,自己的工资都没有全拿到。
    过了一会,山田来了,见了我,偷偷告诉我:“李,星期六松下给我打电话,让我不要去加班;那天木村也给我打电话了,让我加班,但那个电话正好我没有接。”
    山田告诉我,星期五那天正好是松下和山口社长斗争最激烈的一天,由于JRE的劳务费已经付给了介绍山口来这里工作的一家中介公司,所以松下的要求没有得到满足,气得他一天没上班,我也没去。山口社长和木村都慌了,以为我也卷入了罢工。
    星期六,其他小组的成员为了帮助我们小组,基本都来上班了,而我们小组没有一个人来。这样,木村又替我们背了黑锅,周末没休息,一直干到星期一。但这能怪谁呢?
    星期一那天中午,我去银行检查了帐号,山口已将数个月不足的工资全部补发给了我。晚上,木村科长突然通知开会,我不知道要开什么会,不知道会有什么事发生。村上带我去了一个小会议室,里面除了山口外,其他两位我不认识。
    木村给我作了介绍,其中一位是JRE的部长,即村上科长的上司;另一位是中介公司的主管。当时,大家可能已经约定,山口社长不许说话。JRE的部长让我坐下,然后开门见山地说:“李先生,松下已经不干了,他留下了一个程序还没人干,能不能麻烦你接手这个程序?”我听后,问了问具体是哪个程序,觉得没什么问题,就说:“这个程序我可以干。”我刚说完,山口和中介公司的那位先生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太好了,太好了,他接了这个工作实在是太好了……”
    关于松下遗留下来的工作刚解决完,木村科长就请示那位部长:“程序完后,下一个阶段我们这里人员不够,李先生是不是还在我们这里工作?”因为我的去留不是由木村来决定的,他想请示他的领导,让那位部长向山口社长提出来,再让我接着干。但我早就告诉了山口社长,我不想再在这里干了。另外一家公司已经替我找好了工作,我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将这里的工作做一个了解,让山口公司全额拿到劳务费,我也就能尽数拿到我的工资。再在这儿干的话,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这时,山口替我回答道:“他已经不想在这里工作了。”
    当天晚上,关于我的事,就基本完成了,我要离开会场时,山口将我叫到一边,连声说:“太谢谢你了,太谢谢你了。如果你不答应接那项工作,我公司就完了。你的工资待遇我一定会保证给你的,你不要担心。”这场罢工风波就这样告了一个段落。
    第二天,松下来了,那时他已经没办法斗过山口了。临走时他将他那个月的考勤表请木村科长签字,那个月的工作时间是340多个小时,他要将考勤表寄给山口,让山口给他发工资。
    我看他的劳动时间实在太多,加班就有150个小时,山口不可能付给他那么多工资,就问他:“山口不付给你那么多工资怎么办?”松下毫不犹豫地说:“我就去法庭告他。”我没再说什么。松下就离开了那儿,从此再未露过面。
剩余的工作不到一星期我就干完了,我可以轻轻松松地离开山口公司了。正好,前面谈过的那家公司通知我去上班。
    我不能告诉山口社长我要辞职,还有两个多月工资我未拿到手,我说辞职的话他会借故不给我工资,所以我找了个理由,告诉山口,一个朋友的公司请我去他的公司帮几天忙。这一段时间的事情,山口对我很感谢,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的请求,只让我统计一下已完成的工作量,整理一下工作就可离开。
    统计工作量时,我将我们所做过的所有工作,包括由于木村科长的失误,山田先生错编的程序也算进去了,交给了山口经理,这样我就离开了这个项目。我将统计的数据交给山口时,山口已收到了松下寄来的考勤表,他不想付给松下那么多钱,就问我:“松下是不是作假了?故意把他的劳动时间写那么多?”我不能说什么,就说:“我不太清楚,你问木村科长比较好。”山口无话可说,但他还是很高兴的,项目算是完成了。
    离开山口公司后,到了发工资的那一天我没有拿到工资,就打电话给山口,问他为什么没给我发工资。山口告诉我,JRE在计算工作量时,不算山田编的那个错误程序,所以双方还在争执。最后,他向我保证钱到了,一定会给我补发工资的。等了3个多月,最终我拿到了工资,从这时开始我就真正告别了山口公司,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了。但他还是数次打电话给我,请我去他们公司工作,但我已不会再上他的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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