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不容忘却

关于北平学生“一二·九”运动的调查报告

一九三六年一月十八日

为呈复事：案奉。

钧院漾宥世三日电令将北平市学生游行请愿受伤被捕各情形、调查具报等因。奉此：自应遵照办理。除已于陷日先行电复外，理合将调查结果制成报告连同照片备文呈送。伏乞。
     鉴核。谨呈
     监察院院长于
     计呈送报告一份，附照片二十六张。
     河北监察区监察使周利生
     中华民国二十五年一月十八日

本署对于北平市学潮发生之初曾向各方调查，惟以环境复杂，进行困难，所得资料不甚完备。利生返平时，即以此事关系重大，特派员分赴各校及其他方面严密调查，兹将北平市学生游行请愿情形及受伤被捕人数报告如下：一、学生运动发动之原因一种民众运动之发生必以时代环境为背景，北平市此次学生游行示威，自以华北局势危险为其产生背景此无可讳言者。近自冀察问题发生以后，中央军退出平津，宪兵调回江南，党部撤消，政府改组，日人在平津肆无忌惮，自由逮捕造成恐怖，尤以平津文化界感受压迫更甚，此给予学生以刺激者一；平津当局既以外交关系，失去统治能力，各地汉奸大肆活动，假借民意，擅立政府，香河事件发生于前，冀东伪府继起于后，华北独立高唱入云，岌岌可危，不可终日，此给与学生以刺激者二；地方当局对外交涉一切内容均禁披露，而实际情形日趋紧张，真象莫明，群情苦闷，此给与学生以刺激者三；埃及大学学生反英民族运动再接再厉蓬蓬勃勃，影响所及全世震撼，此给学生以刺激者四；日人不仅对华北政治经济采取积极政策，即对文化界亦锐意破坏，教授之言论常受拘束，失去自由，学生之集会结社亦被监视，各校随着时代进展日陷于不安状态之中，此给以学生刺激者五。学既痛心国事，愤懑现状，复于学校及己身之前途，发生苍茫空虚之感，学校命运所寄托之国家，及己身前途所寄托之学校，危如此，而外来之压迫日甚一日，再以埃及学生运动之影响，而１２月９日之请愿与１２月１６日之示威便相继爆发矣。
     二、“一二·九”学生请愿之情形

北平市学生既处见闻较切之地，复感深切之痛，故乘何部长抵平之后，冀察政务委员会将要产生以前，于９日晨，以北平学生联合会名义集合全市学生在中南海门前集合，向何部长请愿，反对所谓自治运动。当局事前闻讯，即派军警于是日清晨在各校门前戒备，以防学生冲出，同时西郊清华燕京两校学生１０００余人，于晨７时分乘汽车３０余辆向城内出发，西郊署长林雁宾闻讯当用电话向城内报告，当局遂令将西直门关闭，并派警在阜成门、德胜门、安定门等处戒备，将城门关闭一扇，把守拦阻郊外学生进城，一时城内外交通断绝，冀东骆驼等在城门附近麇集者甚多，清华燕京两校学生行抵西直门时，因见城门关闭，遂推代表向警察交涉。未得要领，更有一部学生南绕，拟由阜成门入城，城门遂亦关闭，但两校学生在城外集合并未散去。城内各校门口虽有军警戒备，禁止学生集队外出，但单独冲出者仍甚多，至新华门前集合各学生均手持请愿小旗，高呼口号，要求谒见何部长。至１０时半学生陆续集合约达六、七百人，军警竭力阻止无效，适何已赴汤山。１１时许由侯成代表何部长出见。学生推派代表８人与侯晤谈，要求六点：（一）反对所谓自治运动；（二）请何部长宣布此次交涉经过；（三）不得任意捕人；（四）保障地方安全；（五）停止一切内战；（六）准许言论集会结社自由。侯氏允转达何部长。最后学生要求侯氏，请即通知地方当局将城门开放，侯氏以职权所在未能允许，遂无结果而散。

各学生拟结队经府右街向市政府请愿，经警察拦阻嗣经西长安街至西四牌楼，拟赴西直门与清华燕京两校学生会合，但在护国寺附近又被警察拦阻。东北大学学生与警察发生冲突，学生受伤并被捕多人，双方相持良久。后学生遂结队由护国寺折向东行，经什刹海、地安门、沙滩、王府井大街沿途游行；各校学生陆续参加者甚多，至５时许行至霞公府地方被公安局用水龙冲散，城外燕京清华两校学生亦被各校当局劝阻回校。此９日学生请愿游行与警察冲突之经过情形也。

三、“一二·一六”学生示威之酝酿及其经过１２月９日以前，多数学校学生仍在散漫无组织之状态中，经过９日请愿横被军警摧残以后，各校便入于严重而活跃之新阶段。学生自１０日起一致罢课，从事于学生会救亡团等之组织，且于各种会团之下组织交通队、宣传队、纠察队等，便于紧密联络下，使原有少数学校组织之学生联合会（原系秘密组织）扩大成为数十余校学生联合之策动机关，一
切进行非常迅速，划时代之“一二·一六”大示威运动终于一周内酝酿成熟矣。
     冀察政务委员会原定１２月１６日成立，故学生联合会决定是日大示威，并将全市学生分为四大队向天桥集合。第一
队由东北大学领导，平大工学院，第三中学，平民中学，师大文学院，民国学院，民大附中，师大附中，镜湖中学等校属之，该队行至德承王府门前为警察所阻，至锦什坊街，镜湖中学学生参加，至闹市口民国学院学生参加，至石附马大街师大文学院校门被警察严加戒备，学生数度外冲受伤不少，嗣平大法商学院参加１００余人，联合起来约共１０００余人，经警察数度冲散，于９时抵天桥。第二队由中国学院领导，弘达中学，平大法商学院，师大数理学院，平大医学院等校属之，该队亦于９时许抵天桥。第三队由北京大学领导，求实中学，贝满女中、两吉女中，中山中学，辅仁中学，女一中，华北中学等校属之，该队联合贝满女中，育英学校至北新桥与中山、求实、大中等校会合，由鼓楼至地安门，北平高中、两吉、温泉、辅仁各校学生参加，由地安门经景山西街抵南长街时，公安局自行车队携带大刀棍棒严加戒备，同时消防队的警车亦到。前列学生离队冲锋，将水龙夺取返喷警察，警察不支，遂尽逃避，该队旋整队向西长安街警察复以大刀棍棒向学生猛攻，受伤者甚多，后经女一中、华北中学等校学生参加，又集合向目的地前进，迄１１时许达天桥。第四队由清华大学领导，燕京大学，平大农学院，孔德中学，汇文中学等校属之，该队７时出发，８时至西直门，城门已闭，即沿河岸南行，孔德中学参加，至阜成门，门亦关闭，平大农学院参加，行抵西便门，学生用全力将城门木栓拥折，一拥而入，沿平汉路东行至和平门南折，经师大门前、被警察阻止，师大校内学生向外冲出，双方合力，竟行冲过至１１时抵天桥。

四队学生齐集，即在天桥举行市民大会，闭会后，民众均被大批警察驱散，学生大队决定全体进城，当由清华大学领队折转向前门进发，抵前门外，大批警察及治安队迎头力阻并开枪示威，彼时交通断绝，商店闭户，学生纷逃，秩序大乱，形势十分严重。后学生又于平汉铁路车站空地举行第二次市民大会，通过议案多起，同时派代表向军警交涉，要求开城经数时之久，军警允许分头从前门及宣武门等处进城，于是清华、东大、燕大、平大等校由西河沿转宣武门进城，北大、中大、精业河北高中、中华中学等校由前门入城，结果清华等校学生被阻于宣武门外，北大等校学生被困于宣武门内，时入深夜，警察猛力驱散。各校学生受伤者计数百人，被捕者亦不少，此系１６日学生示威之详情也。
     四、受伤及被捕学生之调查统计
     兹将受伤及被捕学生列表如后，并附照片６２张，（略）总计被捕学生２２人，内有民大朱文宣尚未释放。

以上统计所得之资料系本署直接间接派员实际调查之结果，惟大多数学校原无详细的调查，故向学校当局取得之名单与向学生会取得之名单不相符合，或与报案所披露及医院所记载者又有出入，尤感困难者，学校当局或学生会对于受伤学生之姓名保守秘密，不愿对外宣布，如燕京、东北、中国等大学即持此态度。本署现将各方所得报告综合起来加以整理编成上表，因处境困难，障碍横生，虽经普遍而周密调查，仍不免有遗漏之憾耳。
     五、学校近况

各学校经过１６日游行示威横被军警以后，群情愈形愤慨。工作亦益紧张。原拟举行第三次大示威，嗣以军警戒备甚严，各校当局竭力劝阻，故未发生。继而蒋院长召集各地校长及学生代表入京，说明国事倾听意见之消息传来，紧张之局面愈趋和缓，除出私立中学校奉令提前放假外，各大学当局继续劝导学生复课，然终归于无效。迩来各校学生离校回家者，有之赴各地宣传者，有之赴各地联络组织者，有之南下请愿者，亦有之各大学校长目击此情。清华、燕京、师大及其它私立大学均于本月４日放假。北大虽经校长教授亲自劝导，而学生上课者仍属廖廖。辅仁大学虽曾一度复课，然自８日起又陷于罢课状态之中。现在大中学校虽已放假，然学生运动仍未稍减，近闻平津两市学生组织四团之众赴外属开会宣传，似由游行运动转变为潜伏活动，由文化界领域扩大至社会层，前途演变未可忽视，且寒假期短，转瞬即届开学之期，今后平津教育之善后，究应采取何种之方策，事属重大，中央地方及教育当局不能不郑重考虑也。
     六、个人对于学潮之意见

综上所述，此次学生运动之发生，实基于客观环境所形成，利生以为挽救今后学潮之危机，必须消弭学潮之起因，始能获得正当解决之途径，即中央对外政策之原则应昭示国人，且将对外交涉经过，于不妨国策之可能范围内据实披露，以昭真象，庶足以消弭青年苦闷之心理，此其一；中央政府应明令责成地方当局，切实保障学生之安全、正当集会结社之自由，并设法禁止浪人自由逮捕，及军警对学生无理之压迫行为，此其二；学校当局应体察群众心理之推移，予学生以相当程度之讨论自由，而教职员亦应负辅导责任，使学生努力从科学学理上作对时局之客观认识，俾不致于流入悲观或偏激之境地，勿徒事抚慰，转令青年益陷于精神苦闷之中，此其三。

     （选自彭明主编《中国现代史资料选辑》第四册Ｐ３９４—３９９，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１９８９年版）